傍晚时分，汾州官道。
一支延绵的骡队在缓缓前行，驮铃在冻土上撞出沉闷的回响。
这是运往边关的军需，三十马车新铸的“神臂弩”机括，用桐油布覆盖得严严实实，庞大的轮廊在暮色里如伏地的巨兽。
“停！”沈律骑在马车，横在官道中间，挡在这批马车的前头。
护卫军队“哗啦”一声全围了过来，刀枪长茅盾，指向沈律。
沈律将手中枢密院特派大使的令牌往前一送：“执行公务，按例检查，叫你们头儿出来。”
护卫队的队长是一个年约四旬，长得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见沈律只身一人，顿时目露凶光。
还未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沈律“刷”抽/出御赐宝剑，掷出，插在他面前的地面。
剑锋蜂鸣不绝，寒光迸发。
护卫队队长李郁一看，脸色瞬时变了。
沈律又道：“李队长不要再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我已知会汾州知府，已调了汾州大营五千军士，正朝这里赶来。请李队长权衡利弊，让我们查验。”
李郁果然不敢动了。
师爷张启走了过来，仔仔细细的，一辆马车接着一辆马车的检查。
队长李郁有些郁闷，不明白特使为何不查箱里放着的机括，而是检查马车。
沈律跟了过去，见师爷张启伸出枯瘦的手，手指抠进车辕缝隙，“嘎嘣”掰下半块乌黑的铁渣。
沈律打开火折子，凑近铁渣。铁渣在焰心泛出诡异的蓝斑，像腐肉上的霉菌。
“硫毒入骨了。”师爷操着行话，“淬火时掺了含硫的劣矿，弩机扣发三次必裂。”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沈律的领口。
他想起三日前，他去见枢密院院长时，看到的密报：陇右军三百架神臂弩齐射时炸膛，死伤者多为持弩手，铁片贯目，骨碎如
粉齑。”
血淋淋铁一般的事实。
“能追查到矿源吗？”沈律低声问道。
师爷摇头：“难啊。”
师爷将铁渣收进皮囊，囊中已有七种不同矿样：“除非找到矿眼。这种硫斑呈蛛网状，唯汾州黑石峡的鸡窝矿有此特征......”
话音未落，驮队前方突然人仰马翻！
绊马索从冻土中弹起，三匹壮马哀鸣着栽倒。十余名刺客自雪丘后暴起，刀光直劈桐油布下的货箱。
沈律脸青如铁，他没有料到，他抛出新帝的御赐宝剑，仍阻止不了些丧心病狂的狂徒毁灭证据。
“护铁证。”沈律大喊。
沈律从腰间抽/出软剑，内力灌入，软剑瞬时犹如直如硬铁，锋利无比。
他用剑格开双刀，剑脊拍中一人面门。骨裂声中，他瞥见黑衣人腕口的刺青——三足蟾蜍，是军器监暗中培养的死士的的标识。
林副将带着几名侍卫前来，也加入激战中。
马车倾翻，师爷张启赶忙去察看车上的木箱。
一支弩箭“嗖”的一声钉进他左肩，老头踉跄着倒向马车。车厢被撞开，桐油布撕裂，成捆的弩机核心件散落雪地。
“师爷，接刀。”沈律见张启赤手空拳，手上竟没有一件兵器，忙把从黑衣人手里夺取的刀，扔了一把给他。
刀柄旋转着掠过混战的人群，半插在张启身边的雪地上。
张启却没有拿刀，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散落雪地的弩机核心件，伸手抓起一个半截断的弩臂。不曾想，断口处蜂窝状的锈孔正滋滋冒着黄烟。
“白磷绣！”张启大惊，嘶声大喊，“快，快退后。”
轰——
地面上断裂的弩臂炸开，灼热火球吞没三名死士，林副将带来的几名侍卫也顿时成了火球，烧得直在地上打滚。
沈律赶忙滚地扑倒张启，热浪燎焦了他的鬓发。
那头，林副将等人也已将身上的火扑灭，齐齐护卫在沈律身前。
“他们在弩机浇了白磷粉。”张启咳着血沫，“一旦见光......”
雪地忽然塌陷。
幸存的死士间随翻板坠入地道。沈律反应极快，提起张启，几个飞纵，离了此地。
五千军士很快赶到，挖开翻板，搜查地道。
可惜的是，那些黑衣人皆死士，搜到的时候，全部服毒自尽，尸体都硬了。
线索断了。
汾州医馆。
看着师爷张启的伤口不断腐烂，转眼功夫就成了黑色，渗出恶臭的血水，医馆的大夫束手无策。
“箭头淬了烂肠草。”张启惨笑，“这是军器监曹老狗的手段。”剧烈的疼痛令他喘息不止，“当年他贪墨锻铁银，便是用此毒灭口。”
沈律沉吟：“曹景明？”
“三年前陇西铁矿塌方，压死矿工百余人，实则是曹景明强抽矿柱所致。”张启喘息着从怀里抱出一个油纸包，里面露出地图的一角：“真正的矿眼在此......”
医馆的窗棂突然炸开，一支吹箭钉进张启的咽喉。
沈律大怒，反手甩出匕首，窗外黑影应声栽落。
再回头时，张启手指正死死抠着喉咙，吹箭尾羽毛随着他濒死的痉/挛颤动。
“半年前，沈氏茶行的江姑娘......”
老头眼球突出，指甲在床板抓出数条深痕，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一古脑地说道：“她来找过我，问过硫斑的事，她有几处茶山下有硫铁矿，影响了茶叶的品质，所以把地图给她看，她会带你们去寻...矿眼...”
黑色的血从他齿缝涌/出，最后几个字混在“嗬嗬”的气音里。
沈律俯下/身去，竖起耳朵听，只听见他道：“一定，一定要去找江姑娘......”
沈律看着自己手中的油纸包，打开，是半幅《坤舆图》，上面诸多弯弯曲曲的线条，应该是矿脉走向图还有一些朱砂笔的标注，可惜，他不是内行人，看不懂。
沈律攥紧地图，唯今之计，只有去云州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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