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夜，冷月被乌云啃噬得残缺不全。
一场冰雨过后，气温骤降，阿水的病情也急转直下，胸口那三处箭伤本来已有好转的迹象，不知怎地，突然凶险起来，朝着恶化的方向去了。
江疏月把所有的药都用上了，病情还是没有一丁点好转的样子，她也急了。
就在前一天，她给阿水扎了针，稳住他的气息，并用上好的长白山人参吊着一口气，她带着丁香，纵马急奔百里之外的师傅金针老君的家去。
她走这一趟，一来一回，也是明天晚上的事情了。
她逼着阿水答应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撑到她回来。同时，也叮嘱了阿威一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照顾好阿水。
可是，阿水似乎撑不到她回来了。
酉时三刻，江家西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
阿水仰躺在榻上，面色灰败，唇色泛青，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的额头滚烫如炭火，脖颈却渗出冷汗，将枕巾浸得湿透。
伤口处的绷带早已被脓血浸透，边缘是不祥的黄绿色，散发出隐约的腐臭味。
谢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柳氏请来给阿水看病的第七个大夫了。
“谢大夫，怎么样？”柳氏焦急地问道。
谢大夫脸上一副惋惜的神情，毕竟这么年轻......
“脉象沉涩如游丝，热毒已入腑脏。”谢大夫压低声音对柳氏道，“夫人，准备后事吧。”
柳氏盯着榻上的人，指节捏得发白：“真的没救了？”
“除非华佗再世。”谢大夫叹了口气，“这箭伤本来就极深，又染了风寒，如今热毒攻心，纵有灵丹妙药也难回天。”
柳氏沉默片刻，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今夜之事，莫要声张。”
谢大夫拱手：“这人死在屋里，不吉利。望夫人早作决断。”
平州的当地风俗，死人是不能留在屋里的，那样的话，极易招祸。
因而，平州的人，都不允许人死在屋里头。
谢大夫转身离去，屋内只剩烛火摇曳。映得阿水惨白的脸愈发瘆人。
柳氏站在廊下，望着外头阴沉的天色，沉默不语。
暮春的夜风裹着湿气，远处隐约传来闷雷声。
过了许久，柳氏似乎下定决心般，转身叫道：“阿威。”
阿威跑过来：“夫人有什么吩咐？”
柳氏道：“你去备辆板车，多铺些干草。”
阿威一愣：“夫人要运货？”
“运人。”柳氏嗓音冷硬，“把西屋那个快死的茶工，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
阿威瞪大眼睛：“夫人，使不得呀。小姐吩咐过的......”
“她回来时，就说人自己跑了。”柳氏道，“这人可不能死在屋里头。要知道，人若死在屋里，这家人可是要招厄运的。难不成你希望我们江家有厄运上门吗？”
阿威不说话了。
他也是平州人，当然清楚平州的风俗。
若是要他背上“给主人家把厄运招来”的骂名，他可承受不起。
柳氏转身进屋，扔下一句话：“动作快些，趁天还未黑透。”
板车吱呀作响，碾过平州郊外的泥泞小路，阿水被粗麻布裹着，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阿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他突然间就断了气。
“小子，别怪我啊。”阿威小声地嘀咕道，“要怪就怪自己不争气啊，咱小姐费了多大力气，又费了多少上好的药材，总算把你给救活了。而你呢，怎么就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呢。”
阿威叹息着。
远处山林黑黢黢的，偶有乌鸦的鸣叫传来，凄厉刺耳。
阿威将板车停在一处荒坡前，这里散落着几具无名尸骨，野狗啃食过的骷髅在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
“就这里吧。”阿威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拽麻布。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阿威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阿水竟然睁开了眼，不知道是不是一路颠簸的原因，把昏迷中的阿水给颠簸醒了，只见他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竟然有了些许意识。
他睁开眼睛，瞳孔涣散，却十分执拗地盯着阿威，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
“你，你可别吓我啊。”阿威拼命甩手，“夫人说你活不过今晚，我也是奉命行/事...... ”
阿水的手缓缓松开，指尖无力垂落。
他的目光越过阿威，望向远处隐约的灯火。
阿威顺着他的目光所视方向看去，却见那是京城的方向。
既然人醒了，阿威的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来。
他将阿水连同麻布一起抱下来，放到一处显眼的槐树下，道：“阿水，你坚持住，暂且在这里等着。小姐今晚就回来了，我现在就去路口等她。她一回来我马上请她来救你。你千万记住，要等着啊。”
阿威说完，推着板车快速下山。
他要去路口拦着小姐，只要小姐回来了，阿水就有救了。
阿水昏昏沉沉，阿威的话他也没听进去多少。
只觉得天似乎下雨了，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混着额角的冷汗滑落。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雨声，鸦声......
不行，他不能死在这里......雨太大了，他应该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哦对了，方才他好像记得那个方向，就是家乡的方向，他应该爬高一点，这样才能看得清楚一点......
江疏月在郊外的交叉路口看到阿威时，整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阿水呢？”她沉声问道，预感告诉她，出事了。
阿威不敢隐瞒，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阿娘怎地这般糊涂！”江疏月咬牙，“我不是说了，千万要守住阿水吗？”
阿威带着哭腔道：“小姐的叮嘱，小人自是记得的。但是，小人守不住啊。”
“算了。”江疏月也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了，“阿水现在在哪里？”
阿威赶忙指向山坡：“沿着山路一直往上，那里有株老槐树，小人把阿水放在了树下...... ”
江疏月提拉缰绳，就要策马往山上走。
丁香道：“小姐，婢子跟你一起去。”
江疏月摇头：“丁香，你跟阿威回去，把阿水的屋子收拾好，用艾草熏一熏。我找到阿水之后，就带他回去。”
说完，紧紧身上的蓑衣，策马冲进了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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