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温颂正在刑部当值,忽然收到了门口侍卫递来的信,说是给她的。
温颂一眼看过信件,与人道了声谢,便缓缓将纸折住,进了陆承的办事房。待虚掩上了门,才将此递给他道:“秦月楼那个恩客是方拘凌,此事果真与方家有关。”
信件内容简洁,上面只有“方拘凌”三个字,落款像是一道长长的墨痕,细瞧还有几分状似长笛,谁写的自然不言而喻。陆时屿淡淡道:“看来这沈家的公子确实是信任你。”
温颂听了也不觉得意外,相比京中一张张新面孔,他们好歹先前认识过。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就是太快了。”
昨日夜里她才跟他提过此事,今日一早沈昀庭就能把方拘凌的动向翻个底朝天。
要知道方拘凌虽然平日里行事混账,凡事也不会想着后面,却奈不住方有道安排人在他身边料理后事,可谓是事事仔细。
沈家在京不比方家,沈昀庭又是初来京城,在各方毫无根基,如何能一夜之间就查出呢?
陆承走到一旁将纸放在了灯芯里燃起来,没听见她方才那句自言自语。一转头便瞧见温颂出神,不由放下了手中东西问道:“怎么了?原以为案子有了进展,你心里会轻松许多。”
温颂闻言,眨了下眼睛回过神,静静地又想起了崔五娘,说道:“……我只是想着,现如今再去寻查崔五娘的下落,应当就能容易些了。”
陆承只是瞧了她一眼,自身后格子上抽出一本卷宗,利落道:“我这便让人着手去查。”
相比刑部查案忙得热火朝天,京中最招牌的酒楼里,方拘凌又像往常一样约了几个纨绔的世家子弟出来听曲喝酒。
几个公子正打趣着新来的戏子唱曲,雅间外便急匆匆跑进一个小厮。
那小厮风尘仆仆的模样,跑到方拘凌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无奈地声音大了些:“公子您还是去看一趟吧。那边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动静闹的比以往都大,怕是会出事。”
方拘凌此刻酒水正畅,寻欢作乐正在兴头上,哪能这就要离开?
他抬脚踹了小厮一脚,怒骂道:“一群废物东西还敢来烦老子!她闹就任她闹,本少爷留的人都是死的不成?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看不住吗?”
方拘凌把人打骂滚了,倚着靠背听了一会儿曲,才转念想到那小寡妇确实生的还不错,就这么折腾人可惜了。于是随便指了个边上候着的小厮,吩咐道:“替本公子去那边看看怎么回事。”
被随意指到的小厮瞧着面前咿咿呀呀唱着的伶人,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当下却也不敢忤逆,低了头称了一声是,便退下去了。
他原是方府里负责庭院洒扫的下人,也是十数日前才被老爷吩咐了跟公子身边的。
说来也怪,大约十几日前他们公子又宿醉回府,竟惹得一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爷大怒。甚至连带着公子身边贴身跟着的下人都被斥责了一通,最后以不知约束公子为名,直接换了一批人。
说来也是活遭罪。这活祖宗成日里没个正事干,哪天心血来潮想要做点什么,又哪里是他们这群下人能约束得住的?
正想着便到了地方,小厮勒马着地,顺手将马牵给一旁守着院子的侍卫。听屋里没再闹出什么动静,也只当人是累了。
心想可不得累嘛,一连几日都没让给送饭过来了,又一通大闹,难怪他唤了两声,此刻竟是连个应声的力气都没了。
他拿钥匙开了锁,推门进去,手上还端着一碗白粥,却在瞧见屋内情形时吓得直接打翻了。
只见里面的女子蓬头垢面地瘫在地上,双目直瞪着,面上更是骨瘦如柴。眼下半边头靠在榻边,还在汩汩地流着刺目的鲜血。
竟是连日来不堪受辱,撞头自尽了。
他从前在方府里就是一个打扫照顾后院的,哪见过这等血腥场景?
当下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连门都顾不上关,就连忙趔趄着跑了出去。
消息传到方拘凌耳朵里,他也没有多在意,只是摆摆手让父亲安排来的人处理掉,别拿这种事来烦他。
方拘凌手底下的人自是有苦不堪言,直至第二日天还未亮,就有两个专门“做脏活”的皂隶将人卷在草席里丢在地上,向京郊外的乱葬岗拖去。
清晨雾气未散,扑面而来的腐烂臭味让两个皂隶都捂了口鼻。
曝尸荒野的乱葬岗,偶尔有几条野狗过来啃食。他们踩着地上大多都不成形状的软肉,卷着草席用力一扔便就离开了。嫌晦气似的头也不回,也没有注意到草席滚动停后,从里面露出来的一截女子胳膊。
崔老妇住在京郊的村子里,天微亮时便起身了。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她这几日总是醒的越来越早,便总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
当日那个心善的小郎君离开后,崔老妇才发现其实小郎君悄悄给她留下了一小袋的银两。被藏在她给儿媳准备的软木篮子里。
还是日前她又出门去打听消息无果,回来后睹物思人时才发现的。
崔老妇早年丈夫当兵入伍,自己也是个极明事理的,知道别人对她好,她就要千倍百倍地同样对人家好。
她想起当日小郎君曾夸过山脚下的水喝着清冽,便想着不如趁着清晨,再去山上的泉眼里弄些更为甘洌的泉水回来。
结果刚走出村没几步,就正撞上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瞧着是要去往乱葬岗的方向。
崔老妇年轻的时候就随着夫家一同迁来这里,早年见多了这种事情。
他们这块地方一直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都说这乱葬岗里被人丢进去的人,大多都是在京城里犯了错,得罪了贵人,被人打死了,死后还没有人来收尸的人。
村里人从来都讲究死者为大,可是被丢到这里的人,死后却连个办身后事的人都没有。
崔老妇心里叹道,这又是一个可怜人。不知为何,她也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崔老妇今日脑子格外清晰。待那两人走后,她便眼尖地瞧出来那一截露着的胳膊,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家失踪多时的儿媳。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腐烂不成形的地上,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草席拉开,却在看清那人面目时,一下子愣住了。
正是她报官多日无果,苦苦寻了多时的儿媳,崔五娘。
崔老妇摸向了她冰凉的脸,似乎想要擦拭干净上面的血迹和泥泞,几乎哽咽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天还是昏昏未明,只有山间传来微凉的风,在空旷平地上吹荡。
过了许久,这一方被卷起的草席才终于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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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刮起卷页,被温颂用手随意压下,她一手拿着录本,另一手握笔生风,字迹清正写满了整页。
失踪案查了这么久,虽没将查到的线索尽数往上报,但赵钱月这个心思活络的,都不用陆承开口,就已经自觉地将此案搁置下了。
赵钱月昨日才接了一桩新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温颂这号人物,出衙署前还专门把她揪了过来一同跟着。
温颂抬眼看了一眼正在问话的赵钱月,只能在心里无声叹气。
话说近来刑部上下的笔杆子过的都不太好。
今晨出来之前,温颂拿着自己的一身行头,还跟隔壁屋的小吏目碰上。
那吏目几日来也与温颂相熟,能说上几句话,见她穿了官袍出门,便活动了一下自己连日劳累的手腕子,牢骚道:“前日督导时刚学的一套问法,那赵孔雀近日可逮着劲用了。”
赵孔雀是刑部私底下给赵钱月起的诨名。无他,只因此人好大喜功,一天天破个案犹如开了屏的孔雀。
只因督导时的先生提了一嘴,说审讯重复问证,可推测供词真假。
温颂之前倒是也听过老师讲识谎之术,只是……她看了眼前面满满当当的纸页,心想倒也不是这个用法。
又一阵风刮过,今日的天沉沉的,温颂抬头看不出时辰,不过约摸着出来许久,也该有巳时了。
街上突然嘈杂起来,来往脚步匆匆,声音越来越乱,温颂拿着笔,偶然听到一人说:“那崔老妇当真拖着一具尸身来的?”
温颂手上的笔顿了一下,拉住了一旁要走的路人,问道:“你方才所说的崔老妇,可是近日被赶出城外,住在京外村子上的崔家?”
“可不就是那个被指挥官赶出城去的。”那人说着,还啧啧称奇道:“别看崔老妇一把年纪,还能背着儿媳的尸身报官,倒也是个不怕事的主。”
温颂闻言心思一沉,将手中纸东西丢给一旁的小吏便要走。
这一举动正被赵钱月瞧见,人是他专门叫的,见状斥了一声:“回来,你急着赶去凑什么热闹?”
温颂闻言脚步一停,只得折身向他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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