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先前那撼动空气的咆哮声浪终于彻底平息,许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困兽,颓然地靠回那掉皮的窗框边,额头抵着斑驳冰冷的墙面,他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那双因极致恨意和痛苦而通红的碧瞳深处,激烈的风暴正在缓缓褪去。
楚沨渃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她没有试图用言语安慰,安慰对于承载了如此深仇大恨、刚刚倾泻出埋葬多年年痛苦的人来说,轻薄得可笑,她只是利落地起身,走到角落那个锈迹斑斑的水壶旁,她倒了一杯还算温热的水。
“喝口水,缓缓。”
他有些机械地抬起手,将杯口凑到唇边,大口地吞咽了几口温水。
放下水杯时,他用没拿杯子的那只手,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擦去那些在暴怒中不自主沁出的生理泪水带来的潮湿和不适感,也像是要抹去方才那一瞬间的脆弱。
“黎理他们最晚后天就到,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天两天。”
许诺闻言看向楚沨渃,眼神恢复了属于猎手的冷静和清晰:“摸清了,我打听到,每个月15号,他们一家都会在一起团圆饭那天的安保部署,会额外加强,是平时的两倍甚至更多。”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其他时间,那几个杂种,几乎都不在这里待着。”
楚沨渃几乎是立刻,习惯性地垂眼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战术表盘,幽蓝色的冷光映照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庞,那屏幕上的日期数字清晰无比,距离本月15号,还有五天。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笑的弧度,那不是愉悦,而是一种洞悉了命运脉络、在清算日来临前的绝对掌控感。
“好,五天后就是十五……就那天吧,一家人,就应该…埋得整整齐齐。”
丽镇的夜晚来得早,褪尽了白日的喧嚣和尘土,只剩下潮湿微凉的空气和远处偶尔几声犬吠、模糊的叫卖声,破败的房间里,昏暗的白炽灯泡悬挂在天花板,接触不良般地轻微闪烁着,在剥落的墙面上投下摇晃不定的光影。
楚沨渃倚靠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沙发扶手上,手机屏幕在幽暗的光线下突然亮起。
是陆璟珩。
“我这边已经安排人去两家了解你的事情了,你哪里怎么样了?”
楚沨渃看着屏幕上那行字,指尖悬停片刻,她知道陆璟珩办事的效率,这信息意味着他在她离开后立刻行动了,没有多问细节,没有邀功,只是平淡地告知进展,这让她心底悄然滑过一丝暖流,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远方的问候轻轻拨动了一下。她很快回复:“挺好。”指尖停顿了一下,想到许诺刚才近乎崩溃的宣泄,唇角微扬,“就是那小孩哭了一场。”
陆璟珩几乎是秒回,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股散漫的、洞悉一切的笑意:“小孩就是爱哭,听说你跟我去度假了?”
楚沨渃挑了下眉,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带着点纠正的意味:“不是你,是你们。”
“好的,是我们。”
看着这句是我们,楚沨渃的心情竟莫名放松了些许,觉得这陆璟珩…还真有点意思,难得有心情配合他玩下去:“是呀,一起‘度假’了,所以风景好看吗,陆先生?”
“看了,没发现没什么景点可看的,还没你好看,你不如照照镜子,你本身就是最美的风景,何必舍近求远?”
楚沨渃:“……”
她握着手机,眯起了眼睛,屏幕的光映得她眸光幽深复杂,一股陌生的、混合着羞恼和一丝被冒犯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这男人!说话简直随心所欲,毫无边界感,她深吸一口气,果断选择了战术性忽视,既没有生气质问,也没有顺着他调笑,而是硬生生扭转了话题,把视线投向窗外这片土地最实在的产物:“这里石头挺多的,给你带一块吧。”
“心形的石头吗?”
楚沨渃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回复:“就长的乱七八糟的破石头。”
“那不一样。”他语气笃定,“你亲自挑选、认定的石头,那就是黄金,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然而陆璟珩显然拥有超凡的滤镜和曲解能力。
“你正经点。”
“嗯?那句不正经了?”
“不正经要被抓起来的。”
“那抓我吧,正合我意,甘之如饴。”
这彻底把楚沨渃噎住了,她捏着手机,指尖悬空,一时间竟想不出更凶悍的回复来压制他这肆无忌惮的挑衅,她无奈地叹息一声,带着几分真实的挫败感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新奇感,敲下:“我可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陆先生。”
“那你了解以后呢?”
“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那,好的。”陆璟珩欣然应允,“我期待着。”
对话似乎已经暧昧攀升到一个暂时的顶峰。楚沨渃果断发出结束语:“再见。”
陆璟珩则如谦谦君子,适时送上了温情的收尾:“晚安。”
手机屏幕的光芒熄灭,房间重新被昏暗和寂静笼罩,楚沨渃握着尚带余温的手机,靠在沙发扶手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清浅又真实的微笑,悄然爬上了她的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一丝被冒犯后的新奇感,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那份期待的微妙悸动。
远在久洲的陆璟珩同样放下了手机,他望着脚下璀璨的万家灯火,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星光,唇角弯起的弧度清晰明朗,他似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楚沨渃被自己逼得恼羞成怒又不得不发下狠话的生动模样,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和……期待。
两人的距离,似乎在这段看似不着边际、实则步步紧逼的隔空对话中,被无形地拉近了许多。
破旧筒子楼的第五层,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和灰尘的气息,两天后的下午,楚沨渃正和许诺对着桌面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低声交谈,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却依然掩饰不住欢快的脚步声,以及某种轻哼的小调。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门口站着的人,乍一看像个逃课的高中生,黎理二十七岁了,依然顶着一张名副其实的娃娃脸,皮肤光洁细腻,鼻梁小巧,眼睛圆圆的,带着天生的无辜感,嘴角天然上翘,脸颊还带点可爱的婴儿肥,一头柔顺的黑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战术背包,看起来与这陈腐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一进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沙发上的楚沨渃,瞬间,所有刻意保持的低调、成熟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娃娃脸上绽放出巨大的、灿烂到晃眼的笑容,像个终于找到失散糖果罐的小孩。
“老板!!!”
这声音甜度超标,带着黏糊糊的撒娇意味,尾音拖得长长的,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就像一枚精准制导的炮弹,“嗖”地冲了过来,动作快得惊人,一头扎进楚沨渃怀里。
楚沨渃还没完全站起身,就被她扑得往后坐回了破沙发上,黎理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楚沨渃的腰,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使劲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带着十足的委屈控诉:“老板~~~我想死你了!你这回来也太久了吧,岛上那群笨蛋干活一点都不利索,天天问我你去哪儿了,烦都烦死啦!”
楚沨渃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先是无奈地往后仰了仰脖子,随即眼底浮现出真实的笑意,她向来喜欢黎理这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此刻顺手就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肉,手感极好,嗯,和柯燕差不多,她在心里评价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
得到回应,黎理像只被顺了毛的猫,满意地哼唧了两声才抬起头,娃娃脸上还带着蹭出来的红晕,她放开楚沨渃,又恢复了点活力四射的样子,双手叉腰,语气瞬间切换到干完活立刻闪人的模式:“那咱们干完这一票直接回去吧老板,我机票都看好了,再待下去我怕你真的要长蘑菇了!”
“好啊。”她甜甜地应道,随即话锋一转,眼神也跟着飘向窗外仿佛在看什么远景爆炸景象,“就是不知道霍女士听到你这拐跑我的打算,会不会直接往岛上扔颗炸弹庆祝一下?”
“黎理,”许诺本来抱着手臂,歪歪斜斜地靠在窗边看戏,听到霍女士三个字,瞬间站直了些,一本正经地插话,“霍女士那可是做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运筹帷幄的……咳咳……”许诺在楚沨渃看似含笑实则暗含你敢说下去试试的眼神逼视下,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狠人咽了回去,舌头打了个结,飞速改口:“……女中豪杰!绝对的!”
黎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娃娃脸瞬间垮了下来,肩膀也塌了下去,小声嘟囔:“唉……打工不易,黎理叹气。”她夸张地长长叹了口气,“哎……哎……”一声比一声沉重,充满了社畜的辛酸。
楚沨渃看着这两人耍宝,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腕,指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她站起身,脸上笑容不减,语气却带上点家长要收拾熊孩子的危险:“行了,不说了,来吧,我看你们皮实得很,打一架吧,真是无法无天了。”
“不打!”黎理立刻惊呼,动作快如闪电地跳到许诺身后。
“不打!”许诺也几乎同时开口,把试图拿他当盾牌的黎理又往前推了半步,两人动作滑稽得如同在玩叠叠乐。
开玩笑,跟楚老板打一架?那纯粹是单方面碾压的挨揍,两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楚沨渃看着两人瞬间结成临时抗揍联盟的怂样,忍不住轻轻嗤笑一声。
“不打?”她目光扫过心虚的黎理和故作镇定的许诺,“那你们刚才是在,”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慢悠悠地、极其认真地将双手十指交叉,用力一掰咔!喀!几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关节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皮痒了?需要我帮忙止止痒?”
黎理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立刻战术性后撤三步,双手高举过头顶作无辜投降状,脸上堆起最真诚无害的笑容:“老板冷静,冷静,我错了我错了,冷静啊老板,我这小身板、小嫩骨头,可经不起您爱的抚摸……不,是教育!”
她边喊边下意识地又往许诺身后缩,试图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许诺一看这家伙想拿自己当人肉盾牌顶雷,立刻眼疾手快地一把薅住黎理的衣领,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自己身后拽出来,用力往前一送:“要死一起死!别想躲我后面自己溜了!”
“喂!许诺!你还是不是兄弟!出卖队友啊你!”黎理被揪着领子往前踉跄一步,立刻哀嚎起来,“老板你看他,他欺负我,先揍他吧!”
楚沨渃看着两人像小学生一样互相出卖、吵吵嚷嚷的样子,那股被她强压下去的笑意终于冲破了严肃的伪装,一丝真实的、无奈的、带着纵容的笑容从眼底弥漫开来。真是拿这两个活宝没办法。
她随手抄起桌上果盘里一个还算新鲜的苹果,掂量了一下,手臂一甩,苹果带着破风声,准确无误地朝着黎理的面门砸去。
“哎哟!”黎理惊呼一声,但身体反应快过脑子,苹果已经在她手里颤颤巍巍。
“接着,堵住你的嘴。”
黎理死里逃生般大大松了口气,看着手里红彤彤的苹果,娃娃脸立刻多云转晴,眉开眼笑:“谢谢老板赏赐!”她迫不及待地咔嚓咬了一大口,甜蜜的汁水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唔唔……真甜啊……比老板的拳头甜多了……”
“出息。”
黎理赶紧见好就收,一边咔嚓咔嚓啃苹果,一边又朝楚沨渃笑得无比谄媚:“老板~其实我们刚才就是太想你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这不是太久没见到您老人家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尊容,过于激动,才一时忘形了么……”
许诺在旁边凉凉地帮腔:“对,思念导致精神错乱。”他怕黎理这不着调的家伙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赶紧接过话头:“对了老板,黎理她正好带了最新的情报要跟您汇报,”他踢了黎理的小腿一脚,“快!”
“对对对!正事!”黎理想起来,赶紧把剩下的小半个苹果迅速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囤粮的仓鼠,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战术背包。“老板你看,详细的地形图,还有……”她掏出一叠用防水袋装好的文件,结果动作太急,用力过猛,“哗啦”一声,一包黄瓜味薯片被带着从背包侧袋里甩了出来,啪地掉在地上。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三人,许诺扶额不忍直视,黎理僵住了,楚沨渃面无表情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地上那包孤零零的、印着卡通土豆的绿色薯片包装袋上。
楚沨渃弯腰,两根手指捻起那包薯片,伸到黎理几乎要石化的娃娃脸面前晃了晃,语气平淡无波:“这就是你千里迢迢带来的……工作资料?”
“那个……老板您听我狡辩……不,解释!补充能量,长途跋涉消耗巨大嘛,绝对是战术物资。”她心虚地瞄了一眼薯片包装上的净含量标识。
许诺已经不忍心看了,捂着脸长叹一声:“猪一样的队友啊……”
楚沨渃盯着黎理那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标准小表情,又好气又好笑,她摇摇头,随手把那包薯片扔回给黎理怀里:“行了,拿着你的战略储备粮,说正事。”
黎理如蒙大赦,紧紧抱住薯片,小鸡啄米般点头。
“这次行动结束后,我请你们……”她顿了顿,似乎酝酿了一下,才吐出那极具诱惑力、让黎理和许诺瞬间竖起了耳朵的两个字:“吃火锅。”
“真的?!!!”黎理的眼睛噌地亮了,像装了两颗小灯泡,刚才的紧张全忘光光,兴奋地冲到楚沨渃身后,挥舞着手臂,“我要最最最辣的那种,变态辣,辣椒要堆成小山那种!”
许诺同样眼睛一亮,但他迅速冷静下来,警惕地盯着楚沨渃被阳光勾勒出的、显得格外温柔无害的背影,狐疑地追问:“老板,这火锅……该不会是鸿门宴吧?您该不会是想在汤底里加一勺含笑半步颠或者十香软筋散,等我和黎理吃嗨了昏迷过去,然后就可以为所欲为地……”他做了个打沙袋的动作,“……嗯?”
楚沨渃闻言,缓缓转过身来。
阳光勾勒着她的侧脸,唇角勾起的那抹笑容甜美、温和,甚至带着点宠溺,然而,那双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狡黠的、如同猫咪逗弄爪下老鼠般的算计光芒。
她什么也没承认,只是看着许诺和瞬间也反应过来的、笑容僵在脸上的黎理,用最温柔的语气反问:“你说呢?”
许诺和黎理对视一眼,瞬间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惊悚:完蛋!老板她真的会这么干!!!
异口同声、无比响亮、充满了求生欲的哀嚎在破旧的小屋里炸响:“老板我们错了!!”
窗外,丽镇的阳光依旧明媚灿烂,微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带来远处市集隐约的喧嚣。屋内,方才弥漫的杀气被这充满求生欲的哀嚎驱散。
那些属于黑暗与硝烟的岁月从未消失,但在彼此身边,阳光总能刺破阴霾,留下这一刻吵吵闹闹又无比温暖的窝藏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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