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的通知传来，众人才惊觉沈之遥早已独自跑出。天色愈发沉暗，风雪裹挟着寒意肆虐，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深山夜雪，迷路即是绝境。同事们自发组队，手持手电分头进山搜寻，夜色里的光柱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许昭年抓起手电，毫不犹豫地加入队伍。山林能见度不足三尺，寒风卷着雪粒刮在脸上，像无数把小刀割过皮肤。行至一处背风斜坡，脚下积雪突然轰然崩塌，她惊呼一声，整个人直直坠入一个废弃的捕兽坑。
“咚！”
重重摔在坑底的瞬间，身下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许昭年慌忙点亮手电，光束扫过之处，竟见沈之遥蜷缩在坑底，脸色惨白如纸，发丝凝结着冰碴，狼狈得没了半分平日的骄纵。
手机彻底没了信号，覆雪的坑壁光滑陡峭，根本无从攀爬。绝望伴着刺骨的寒冷，顺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
“靠过来。”许昭年关掉手电节省电量，黑暗中，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贴近点，能暖和些。”
求生本能压过了所有隔阂。沈之遥犹豫了瞬，冻得僵硬的身体缓缓挪动，最终紧紧贴向许昭年。狭小的坑底，两个原本针锋相对的女人相互依偎，用彼此仅存的体温，对抗着足以致命的严寒。
时间在死寂与风雪呼啸中煎熬流逝。
绝境剥去了所有伪装，沈之遥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真可笑……我们两个，竟然会这样凑在一起等死。”
许昭年没有应声，只是抬手将她搂得更紧，掌心传递着微弱的暖意。
沉默良久，沈之遥的声音轻得像雪落，消散在风里：“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恶？占着陆见深的爱，却从来不肯回应。”
“那是你们的事。”许昭年的声音很淡，却没有半分敷衍。
沈之遥嗤笑一声，自嘲意味浓烈：“爱？他对我，从来不是爱。那是一种……偏执的证明。”她在黑暗中抬起手腕，一条略显幼稚的旧手链泛着微弱光泽，与她精致的装扮格格不入。
指尖摩挲着链上那颗模糊的塑料星星，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像在触摸一个易碎的梦：“十岁那年，他送我的。他说，等我长大，会用真正的星星代替它。”
许昭年心头一动——这个“他”，绝不是陆见深。望着那条手链，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掠过脑海，像在哪本旧画册里见过，转瞬又模糊不清。
“陆见深做的所有事，学他哥哥的沉稳，模仿他哥哥的爱好，甚至……执着于我，”沈之遥的声音染上苦涩，“都只是想证明，他能取代他哥哥在父亲心里、在我心里的位置。他爱的从来不是我，是他哥哥曾经拥有过、而他求之不得的——毫无保留的偏爱。”
许昭年浑身一震。她从未想过，那个永远光芒万丈、掌控一切的陆见深，内心竟藏着如此深沉的自卑与扭曲。
“可是，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不辛苦吗？”许昭年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这个问题，她也想问那个消失在巴黎街头的“Lucas”。
沈之遥将脸埋进膝盖，许久，才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哽咽：“辛苦。可如果连我都放弃了，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家、这座城，连一个等他的人都没有了……光是想想，我就受不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砸进许昭年心底的冰湖，漾开层层涟漪。她忽然懂了，沈之遥的骄傲不是蛮横，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守护。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沉默的身影——巴黎街头，用画笔为她驱散寒意的“Lucas”。他和沈之遥等待的人一样，消失在人海，杳无归期。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让许昭年对沈之遥生出从未有过的亲近与怜惜。她不再说话，只是收紧手臂，将这个同样背负着漫长等待的女孩，抱得更紧。
风雪仍在呼啸，但冰冷的坑底，两个因不同男人心有所属的女人，却因这份“等待”的共鸣，悄然消融了横亘在彼此间的第一道坚冰。
远处，隐约传来呼喊声与犬吠，穿透风雪，带着希望缓缓靠近。
风雪依旧在山林间肆虐，刺骨的寒冷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许昭年怀中的沈之遥呼吸愈发滚烫急促，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彻底陷入昏迷。
“有人吗？救命！”她的呼喊被风雪吞噬，微弱得像一缕青烟。再次打开手电，光柱对着坑口徒劳晃动，那点微光随时可能被黑暗吞没。
不能等了！
许昭年咬紧牙关，尝试背起沈之遥。湿滑的坑壁让她刚攀上两步便重重摔下，一根尖锐的树枝狠狠划过掌心，钻心的疼痛袭来，温热的血液瞬间涌出，在白色羽绒服上晕开刺目狰狞的红。
就在绝望即将将她淹没时，风中传来一丝异样的声响——不是风雪的呼啸，是人的呼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手高高举起手电，声嘶力竭地朝着坑口呐喊：“这里！我们在这里——！”
下一秒，陆见深焦灼的面容出现在坑口。手电光柱猛地扫过坑底，那惨烈的一幕瞬间撞入他眼中——
他的目光先是死死锁住昏迷的沈之遥，瞳孔骤缩，随即像被利刃狠狠刺穿，骤然转向许昭年。看到她鲜血淋漓的手，看到羽绒服上不断扩大的血红，他喉结剧烈滚动三次，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底翻涌着震惊、心痛与暴怒交织的复杂情绪，几乎扭曲。
“之遥！许昭年！”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没有丝毫犹豫，在众人惊呼声中，不顾一切地滑下坑底。
他第一时间单膝跪地，迅速脱下外套裹紧沈之遥，指尖颤抖着确认她的呼吸。可当目光再次落在许昭年的伤口上，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纱布的瞬间猛地收回，指节泛白，气息瞬间紧绷，仿佛那伤口会烫伤他一般。
“你……”他喉咙发紧，只艰难挤出一个字，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有感激，有懊悔，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心疼。
“我没事！”许昭年急声催促，仿佛感受不到掌心的剧痛，“快！之遥烧得厉害，叫不醒了！”
陆见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不再多言，动作极致迅速又稳妥，在队友协助下先将沈之遥托举上去，随即转身，不由分说地揽住几乎脱力的许昭年的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半抱半推地将她送出了绝境。
全程，他那不慎染上许昭年鲜血的手，始终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回到酒店，许昭年简单清理着伤口。听闻陆见深已带着沈之遥赶往山下医院，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雪，无力地叹了口气。一旁的沙发上，那件血迹斑斑的羽绒服静静躺着，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医院里，沈之遥昏迷了整整三天。陆见深日夜守在病床前，西装皱巴巴地搭在椅背上，领带松垮地挂着，下巴冒出青涩胡茬，眼底布满红血丝，往日的意气风发被疲惫取代。
第四天清晨，沈之遥终于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陆见深憔悴不堪的脸。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悔恨。
沈之遥虚弱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他消瘦的脸颊，触到他眼底的红血丝，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
“陆见深，”她轻声问，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人就是你。”他的眼神坚定如磐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紧紧握住她的手。
沈之遥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那条旧手链，闪过坑底许昭年染血的手掌，最后定格在陆见深此刻虔诚的目光上。
良久，她睁开眼，轻声道：“那好吧，我们订婚。”
陆见深狂喜地收紧手掌，几乎要将她的手捏碎，却听她补充道：“但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真正爱的人，我们的婚约就不作数。”
“不会的，遥遥。”他俯身，虔诚地吻上她的唇，像在亲吻一个易碎的梦，声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珍视，“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沈之遥的目光越过他激动的脸庞，望向窗外渐渐停歇的雪景，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哥哥，如果你看到我要订婚的消息，还不出现……那我就真的嫁给他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带着最后一丝倔强的期待，也藏着几分认命般的决绝。
而山间的酒店里，许昭年正低头凝视着包扎好的手掌。纱布下，那道伤痕隐隐作痛，像在提醒她这场风雪中的经历，也像在呼应着巴黎那个雪夜，留下的未愈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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