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林纾玉伏在书案上翻阅着几本账目,这是晌午她回来后使唤人去账房拿的,起先人家不给,后听说二姑娘要看,不敢不给。
其实这账目和林绾绾的事情是不相干的,这账上走的是府上的日常开支,用的是公中的钱,林绾绾使唤人买的是私人物件花自己的钱。只是林纾玉觉得,这严福有胆量仗着林绾绾不大出门且无人照拂,干这种蒙骗主家的事情,那公中的钱财自然也不会不动心思。
果然,这账目与市价出入不小。
正瞧着,忽然有人来禀,说是曾大奶奶到了,林纾玉起身相迎,心道,来的比预想的晚些。
起身间,见一人掀开帘子往里间来,忙迎上去,道:“大嫂嫂来了”
曾宝贤亲昵地挽起林纾玉的手臂,引她到旁边坐下。
“前几天便说来看望妹妹的,节下,事忙耽搁了,前阵子送来的珍珠粉妹妹用着怎样?”
“我使着不错,多谢嫂嫂想着”林纾玉应和着,也不着急,等着曾宝贤自己挑起话头。
一番寒暄过后,曾宝贤终于提起,笑道:“听说今有人不长眼冲撞了妹妹。”
林纾玉似刚想起这档子事儿,正色道:“倒不是冲撞了我,是妹妹撞见有人背着嫂嫂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哦?有这种事情?”曾宝贤疑惑道,“妹妹可弄清楚了?咱们勋贵人家要是出了冤枉下人的事情,面上可不好啊”
林纾玉心中冷笑,好大一顶帽子,这要是让她扣下来,那还得了。
“自然查清楚了,我撞见那严福在三妹妹的私人采买上动手脚,便联想府上平日的采买也过他的手,就派人取了账本来看,嫂嫂猜怎么着?”林纾玉饶有兴致地吊起曾宝贤的胃口。
“再殷实的家底长此以往怕也要被蛀空了”林纾玉幽幽道,边说,边往书案上瞧去。
曾宝贤顺着她的目光往书案上看,那案上有一摞账本,一册摊开着,那页上星星点点的散落着朱红色的批注,只一眼,便觉打了焦雷一般,这不学无术的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看账本。
瞧她这般神色,林纾玉眼底有了隐隐笑意,她不介意再给她补上一刀。
“我一瞧账本,这不得了了,慌张命家里几个小厮上外面拿人,嫂嫂猜怎么着?”
怎么又让她猜怎么着,曾宝贤觉得这丫头在玩弄她,却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问道:“怎么着?”
“这严福竟在敛春楼吃花酒”林纾玉佯作吃惊道。
曾宝贤心下凉透了,那种地方花销之高绝不止三五十两银子,更远超出严福能在林府拿到的工钱,为今之计是不能让这丫头再查下去,且必须将严福两口子狠狠责罚,才能撇清自己同这件事情的干系。而林纾玉愿意先告诉她,恐怕也存了这层意思。
曾宝贤扶额道:“我竟然失察至此,妹妹放心,定然给妹妹一个交代,不知他二人现下在哪儿?”
“嫂嫂莫急,我让人拾掇干净,再领来”
曾宝贤不明就里,林纾玉却抿着唇笑,不言语了。
不一会儿,丫头们领了两个鼻青脸肿的人进来,原是严福在外面吃花酒被逮进来以后,让他老婆知道了,两个人撕打到一起,双双成了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衣裳也扯烂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血迹斑斑。
曾宝贤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又是恼,又是没脸,真一时置身无地,恨不能立时将两个惹事的东西打死才好。当下向林纾玉告辞,带着两人走了。
待人走了,林纾玉脸上没了半分笑影,她是真不愿料理这些个琐碎闲事,好好的人困死在方寸院落之间,一个个成了乌眼鸡,净盯着自家人身上算计去了,仅剩的一些情分也消磨了。
王嬷嬷在外间徘徊许久,姑娘行事比往常大不一样,往日里,她时常劝姑娘应三姑娘多加照拂,那时姑娘的心思不放在这上面,如今对三姑娘倒是上心,只是这般开罪曾大奶奶,终是不好,思虑再三还是要跟姑娘嘱咐两句。
林纾玉听完,笑着要王嬷嬷宽心,说道:“早晚要得罪的”
有些东西放在别人那里时间长了,人家习惯的将那看成自己的东西,再想拿回来,冲突是免不了的。但剩下的事情,不适合她去做,不然真成小姑子和堂嫂子打擂台了,林纾玉得找人给她善后去。
她问:“大哥哥回来了吗?”
“二门上说申时就回了,现下在书房里”王嬷嬷回道。
“叫侍墨拿上账本和书架第三格放着的盒子跟我走”林纾玉一边就这小丫头的手披上大氅,一边吩咐说。
接过丫头递来的手炉,林纾玉心下思忖,从前寒冬腊月也没觉得多冷过,还嘲笑别人出门抱个小炉子,现在自己也用上了,这身体怎的这样差。
林景和的书房离林纾玉的居所不远,没费多少功夫就到了,甬道旁侍立的小厮瞥见她来了,神色一凛,慌里慌张去通报,林纾玉默然蹭蹭鼻尖,她又不吃人,至于嘛。
书房里,林景和揉揉眉心,深吸一口气,道:“带进来吧”
“大哥哥”林纾玉规规矩矩地见礼。
这倒让林景和十分诧异,妹妹转性了?这般有礼了?不会是什么新的花样吧?
不自觉地,林景和正襟危坐起来,像是为应对接下来随时发生的危险作准备似的。
林纾玉嘴角抽了抽,清清嗓子,正色道:“妹妹来,有正事同哥哥商议。”
嗳呦!真是新奇,妹妹竟有正事,往日回回来找他都是为了让他成全同伍雅善的亲事,想起那个不成器的纨绔,林景和便觉得头疼,那纨绔一边承诺着自家妹子,一边默许家人聘了人家,前些日子林纾玉听到消息,伤心至极竟做出殉情的蠢事,险些丢了小命,彼时连棺木都备下了。
“哥哥”
林纾玉看他脸色由讶异到愤怒再到愁眉不展一路变换着,忙在他眼前摆摆手,叫他回魂。
林景和一怔,忙道:“妹妹请讲”
“我今天发作了东府上一个管事……”
林纾玉将今日之事同林景和细细讲了一遍,末了,饮了一口茶,命侍墨递上账本请他一观。
林景和边看账本,边狐疑地抬头看她,账上的朱红色批注清楚明细,一应买卖物品市价几何,差价多少可谓详尽。要不是字迹确实出自妹妹之手,林景和都要怀疑面前之人不是他妹妹了。若按她素来行事,那定是当时闹僵起来,不会像今日这般有理有据,颇有章法。莫不是经历一番生死,也想明白许多事情,总之,是好事,林景和心想。
“是我平日疏忽了”林景和喃喃道,他为官外任,不常同东府的人接触,偶有见过一两面,对曾宝贤也只有个为人和善的印象,却不想三妹妹在自家还能受委屈,想到这儿,他问:“妹妹平素受过委屈不曾?”
不等林纾玉回应,林景和便自问自答道:“你脾气不好,应无人敢惹。”
“……”
林景和沉吟一番,这件事早晚要解决,宜早不宜迟,心想说不定妹妹心中已有打算,不如先问问她的意思。
“妹妹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分府”林纾玉言简意赅,“咱们和东府自爹爹那一辈就已经分府别住,倘若我与三妹妹跟随哥哥北上,那家中一应事务与东府分开便也顺理成章。”
林景和错愕,这是要同东府彻底撇清关系啊。
林纾玉接着说:“妹妹并非无理取闹,此事事关林家前程、哥哥仕途。”
一面说着,一面命侍墨将那盒子递上。
“这是什么?”林景和询问。
林纾玉抿唇,幽幽道:“伍雅善写给我的信。”
信?伍雅善的信?私自与外男通信?还这么多?
林景和三下五除二地打开盒子,将所有书信一并倒出,后颈一凉,如遭晴天霹雳,日期最近的竟然是前日的,顿觉眼前发黑,千防万防,百密一疏。
伍雅善此人人品堪忧,可妹妹偏偏钟情此人,原本以为限制妹妹出行就不至于酿出祸事,现在看来并非这么简单。
“外男的信件怎么到的你手上?”林景和扶额道。
“经一个叫周素的婆子递到我手上的”
又是东府!
想当初廉夫人身上多病,力不从心,才选了大儿媳妇管家,想必曾大奶奶的管家之能在一众妯娌中应该是极为出众的,这样的人会不清楚闺阁在室女不能同外男私自往来信件?就算小门小户人家也不会让外男的信件递到家中待字闺中的女儿手里。
唯一的解释是东府里想要做成这门亲事。想到这里,林景和心中一片冷肃,东府不似他家子息单薄,适龄姑娘多的是,这不是明摆着想攀扯一门亲戚,知对方人品不佳,舍不得自家姑娘,惦记到林纾玉身上去了。
那当初伍雅善为何另聘他人也就不难明白,林纾玉的婚事必然要林景和这个亲哥哥点头,但当时林景和死活不同意,双方没谈拢只能作罢。
“方才妹妹说关系咱家前程、仕途怎么说?”林景和询问道。
林纾玉瞧他是气懵了,一时想不起来,笑着解释道:“哥哥想想伍雅善的表姐是谁?”
“贤妃,去年刚得了皇子的贤妃!”林景和一拍脑袋。
“陛下膝下虽有两位皇子,可今年也就二十又一,往后岁月无常,谁知会发生什么,过早卷入储君之争,绝不是好事。”林纾玉缓缓解释说。
林景和点点头,若林纾玉真嫁给那个纨绔,他纵然可以赌气同妹妹割席,可倘若到时妹妹有事,他难道真能狠下心来不管,只怕到时身不由己。
信件在盒子收好,按在手边,没有还给林纾玉的意思,沉默片刻,问道:“近日来,没给那厮回过信吧。”
“没有”这几日也有信寄来,林纾玉看一眼,就扔进盒子再没管过。
林景和放下心来,断了就好。他赞同林纾玉的主张,但是他有几件事,要林纾玉答应:第一,往后同伍雅善不能再有半丝联系;第二,过了正月他就要乘船北上,在这之前林纾玉要从曾宝贤那里接过府上一应财务、杂事,要做到势必躬亲;第三,作为姐姐,要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第四,七日后,卫国公府上老夫人过寿,理应前往拜见。
前三件事,林纾玉一一应了,至于最后一个,“一定得去?”
“咱们同萧家祖上有亲,论起辈分,该称卫国公一声叔叔,且母亲在世时一向同国公夫人交好,你不去?”林景和眯起眼睛。
“去去去”林纾玉赔笑,抬手似起誓般,道:“纾玉当尽全力打理好府上事务,绝不让哥哥有任何后顾之忧,也不让新嫂子进门看笑话的。”
听妹妹打趣自己,林景和脸上飞过可疑红晕,抄起桌上书册欲打过去,却见林纾玉早跑远了。心下感慨,没遇上那混账之前,妹妹也是现在这般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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