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跌跌撞撞走到三岔路口,闻昱明是站在高处的旁观者,用置身事外的严谨语气帮他分析利弊,选择方向。
“第一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很意外,很少有人具备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你的魄力再次让我肯定了当年的选择。不过不够成熟,太冒险,太轻狂,再者,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第二条路是闻觉给你的,他比你要谨慎,早早就开始铺垫,费劲心思让你留在欧洲,方法奏效但不现实。”
闻昱明短暂地停顿片刻,似乎对闻觉的所作所为颇为不满,但很快就调整好状态,继续站在制高点颐指气使。
“小初从小就固执,认死理,这一点到现在都没变。说到底我是个外人,没办法评价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究竟什么成分更多,但你们注定会分开,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我刚才说了,他很珍惜你,同样的,他也很珍惜自己的弟弟。当年昭昭溺水走失,小初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弟弟的动态内疚了很久,眼睛都快哭瞎了,怎么哄都不管用,哭着求我把弟弟找回来,说只要弟弟肯回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去摘。”
闻昱明的话像一根尖刺,锋利的顶端抵住闻昭的颈侧,磨破皮肤,挑破血管,鲜红的血液成股地流出来,将绿色的草地晕染成阴暗的红色。
沉浮商海多年的闻昱明有着过关的谈判技巧,他抛出橄榄枝:“你们才二十出头,很难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所以我给你第三条路,等一切回归正轨后你可以继续留在闻家,做闻家的小少爷,优渥的家境,爱你的父母,疼你的哥哥,这些你都不会失去。”
“代价呢?”
“放弃闻觉,要他死心,真真正正地做他的弟弟。”
闻昭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原来杀伐果断的闻总也会做让利的买卖。”
“没办法,总得给闻觉兜着底。”
真相像一场诡诞的闹剧,在不知不觉中,他也被迫成了闻觉手里的棋子。
从来没有什么第三条路,只是因为自己阴差阳错站在了闻觉身边,沾染上几分闻昱明对亲侄子的宽容之心罢了。
多么冠冕堂皇啊,命运的齿轮竟然是这样转的。
那个笨蛋知道后会怎么想?伤心还是难过?大概会哭吧,自己热切的情意成了威胁他的最大筹码。
为什么?凭什么?
他永远是棋局上的棋子,是最被需要的那颗,也是用完可以马上扔掉的那颗。
“您真的高看我了。”闻昭泄了力,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味:“演戏也有累了想要谢幕的时候,我不在意闻昭的身份,也不想做你给闻觉兜底的跳板。”
“不会吗?”
闻昱明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条条大路通罗马,我有很多省时省力的办法解决这个麻烦,但最后我还是选择坐下来和你好好谈一谈,知道为什么吗?”
“一方面因为你是闻昭,丛妤声的孩子,我的侄子,你还叫我一声大伯,叫闻觉一声哥哥,剑拔弩张的局面于你于我有害无利;另一方面是我看人很准,预见和你的交谈会有结果,于情于理你都会答应。”
于、情、于、理。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讲情理。”闻昭语气狠厉,他厌恶被随意操控的感觉,厌恶闻昱明佯装大度实则自私的模样。
“因为闻觉,”闻昱明扼住他喉管最脆弱的部位,“我们都是为了闻觉。”
“这是我想到最仁慈的方式,这三年你很听话,尽到了闻昭应尽的职责,这是补偿。我的耐心已经被闻觉的挑衅消耗殆尽,如果你再做出其他的偏执行为,我会请你离开。”
“至于闻觉,我想他不会为了一个欺骗他感情的冒牌货掉眼泪。”
谈判以一句权衡利弊收尾,晓之以理之后是动之以情,闻昱明的话里不知道有几分真心,抑或者全是假话:“既然给了薛澈临时标记,那就不要回头,你所有的困境都会在给出终身标记后迎刃而解。闻觉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不会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他的弟弟。”
房间门被关上,只有从未闭合的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的一束光,闻昭坐在地上,视线循着光柱往上,缩在那个细小的点上。
联盟边境的孤儿院很旧,Alpha在与其他伙伴发生争执后被赶去了阁楼,屋檐很低,空间很小,没有窗户,光只能从砖缝中渗进来。
周而复始,他再次成了城市里被抛弃的流浪儿。
或许是被放弃的经验足够丰富,闻昭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接受了现实,比起坐以待毙,他人生字典里出现更多的是克敌制胜。
棋局还在继续,他还有机会改变局面。
混乱谜团里的人物被一个个摘出来,闻觉,闻昱明,贺松年,江既砚,薛廷原,薛澈,祁嘉泽,周海峰……棋盘在闻昭的脑海里浮现,他模拟执棋者的思维,假装自己是无所不知上帝。
棋子被排列成组。
闻昱明,江既砚,贺松年,自己。
从闻昱明给的第三条路来看,他并不知道自己与贺松年以及江既砚的关系,一个Alpha绝对不会大度至此,容许自己的Omega生下的、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出现在他面前,过上含金汤匙的少爷生活。
那么江既砚呢?从闻昱明的视角来看,江既砚早就死在了那场人为制造的车祸中,人对死人没有警惕心,珊瑚港一事闻昱明又为什么会将矛头指向一个死人?
又或者闻昱明发现江既砚还活着……不对,如果闻昱明知道珊瑚港一事和江既砚有关,自然也会猜忌主动走进陷阱的自己和他的关系,顺藤摸瓜到贺松年身上……这样说不通。
况且通过黑市悬赏的风险太大,闻昱明这么谨慎的人不到迫不得已的关头不会选择这么莽撞的方式,就算要做,也会滴水不漏,不会只废他一条腿。
那群亡命之徒的背后主使究竟是谁?
范围缩小。
闻昱明,江既砚,贺松年。
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贺松年究竟是Omega还是Alpha?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清洗手术是自愿还是被迫?
笑脸与哭脸来自同一个人,曾经幸福的记忆成了贺松年需要忘记的痛苦,周海峰的话,江既砚的话……为什么差距如此之大,这中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范围再次缩小。
周海峰。
吞药自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指示他做出这个选择的人是谁?对方在担心什么,又给出了什么条件?
……
推理被一个又一个矛盾推翻,所有疑点在此时蒙上一层更加浓厚的云雾,幻化成曲折的迷宫,前后左右,哪个方向都不会有出口。
人们常说,流浪的孩子跟随月亮的轨迹能找到家的方向,月亮吗?月亮在哪?
抬头时恍然大悟。
哦,月亮在天上。
落地窗前映出一道孤寂的背影,在清亮的月光下逐渐变得透明,好像快要消失。薛澈忍不住叫了一声,在对上Alpha视线时关切地问了一声:“你还好吗?”
闻昭收回落在远山上的目光,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弯月的影子。
薛澈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瓶酒,倒了两杯,少的那杯递给闻昭:“喝了会感觉好受一点。”
说完不等他回答便将自己手里的那杯喝干净,Omega忍不住吐槽:“为什么连我的手机也要收,现代人没有电子设备要怎么活,跑进山里做猴子吗?”
不光是手机,所有可以与外界联络的设备都被收走,包括咖喱。
冒出的火气和下肚的酒水成正比,闻昭拿过酒瓶,放在Omega够不到的地方,叫他少喝一点。
“不多,容易上脸而已,”薛澈保证道:“我酒量很好的。”
“减肥不能吃饭的时候我就会喝酒,我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喝,开心的时候喝,不开心的时候也喝,嘿嘿,想不到吧,这种酒我能喝三瓶。”
Omega垂下长睫,挡住眼底的情绪:“想祁嘉泽的时候也会喝。”
“闻昭,我好想祁嘉泽啊,我是不是……生病了,”薛澈眼尾很红,声音不自然地泛起哽咽,“他不喜欢我我也还是很喜欢他。”
安慰别人的人自己先哭上了,闻昭将纸巾盒放到他手边,一口气喝完杯子里剩下的酒,问他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可以吗?”薛澈眨眨眼,“门口有人守着。”
“我们一起就可以。”
薛澈想起前两天转发给闻昭的新闻播报,擦干眼泪站起来,跟在闻昭身后出了门。
监视的保镖跟在三十米外,Omega稍稍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不喜欢这个长得像窝瓜的保镖。”
跨过一个小坡,回头瞥见另外一个更强壮的保镖,薛澈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也不喜欢那个长得像牛蛙的保镖。”
闻昭不置可否:“你当着祁嘉泽的面这么说话,他会记你很久的。”
“真的假的?”走到平坦的草地上,薛澈略微懊恼地垂下头,“我在他面前容易结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之前还让我去学前班报到,我真的很生气。”
草坪上有很多人,两人在靠近边缘角落的树下坐着,薛澈仰头看着天:“真的会有流星雨吗?”
“不知道。”闻昭实话实说。
“你现在想到新的办法了吗?”
“没有。”
灌木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闻昭分出眼神瞥见被蛛网缠住的萤火虫,身上的闪光在挣扎中变得微弱,直至失去所有力气,颓力地被绞杀在这片白色中。
闻昭觉得自己也是一只被细密蛛网黏住的萤火虫。
“那我们要怎么办,就这样了吗?”薛澈突然和自己作对,怎么也不肯让悬在眼眶里的那滴泪掉下来,“我好不甘心啊。”
如果知道机场分别的拥抱是句号,薛澈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再索要一个吻。
“等,”闻昭冷静地重复,“我们现在只能等。”
Omega茫然地问他:“等什么?”
“转机。”
薛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这句话当作闻昭对难以接受的现状的自我宽解。
支撑身体的脊柱倏然没了力气,Omega放弃被严格要求的体态管理,在草坪上躺下,无神的瞳孔落在撒着碎钻的黑色夜幕上。
夜风吹来闻昭的声音。
“我们的订婚宴在一周之后,这之前我要标记你。”
薛澈点点脑袋,嗯了一声:“我知道,爸爸下午给我打了电话。”
一片静默中闻昭也躺了下来,在漫天繁星中想起闻觉买给自己的耳钉,想起被当作信物的红钻。
思绪飘洋过海,闻觉现在在做什么?没有收到视讯提醒会不会怪他?
“好像看不到流星雨了。”薛澈难过到啜泣,“我们的契合度真的好高,你躺在我旁边,我都快想不起祁嘉泽身上的味道了。”
相比于自己的失态,闻昭要镇定得多,薛澈看不懂他也看不透他,只在风拂过脸颊时感受到Alpha身上被卷起的落寞。
Omega用名字扯回他飘远的意识:“你在想什么?”
一点白在天幕一闪而过,虚虚拖出一条无形的尾巴,像点燃火柴前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想,首都好像快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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