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太医署内,今日当值的太医正枕着胳膊阖眼小憩。
托着的脑袋刚刚要掉下去,一阵脚步声卷着冷风吓得男人打了个激灵。
双腿一抖,像是要坠入深渊。
男人当即清醒了,以为自己做了噩梦,抬头发现面若冠玉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
因为逆着光,少年的神情尤其幽深,似将周遭的气氛都冻僵。
“太子殿下,”男人揉了揉眼睛,诚惶诚恐地起身,“不知殿下此时寻臣,所为何事?”
“拿上医箱,随我走。”钟晏如容不得他慢腾腾地反应,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
“啊?”稀里糊涂地跟上钟晏如,男人甚至顾不得拿伞。
尽管少年没有多说,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要是敢继续耽误时间,这位太子殿下不会轻饶他。
少年大步流星,丝毫不在乎肩头被雨淋湿。
太医不禁有些好奇,气喘吁吁地问了嘴:“敢问殿下,这是要去救哪个宫里的娘娘?”
青樾竖起耳朵,想知晓钟晏如会如何回答。
对方步子未停,说:“是我身旁的一位宫女。”
“宫女?”太医品咂了下其中的玄机,识相得不再了解,转移话锋,“那位姑娘得了什么病?”
得到钟晏如的眼神示意,青樾接话道:“她挨了二十下杖刑,如今昏睡着。”
“哦,原来如此。”太医颔首,心中大体有数了。
抵达侧厢时,钟晏如一下就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药味,以及夹杂其间的血味。
这股气味让他想起一些糟糕的回忆,故而脸色登时变得古怪。
心中暗暗天人交战,他最终还是想进去看宁璇一眼。
谁承想一直横来的手拦住他的去路,钟晏如对上女孩严肃的脸:“这是女子闺房,殿下不妨停步吧。太医自会为宁璇看诊。”
玩笑话!宁璇的伤在隐秘之处,岂能容得外男窥探。
话又说回来,以宁璇那个骄傲的性子,断然不希望其他人看见她狼狈的一面。
眼见得少年的脸色乌云密布,青樾挺着胸脯,不让自己露怯,打定主意不放行。
“殿下,您是金贵之躯,见到血总归是不好。”
紧涩的沉默中,一旁的夏封启唇劝说:“太医诊治时安静些,定能帮宁姑娘瞧得仔细些。”
说不准是哪句话触动了太子殿下,钟晏如转过身去,站在屋檐下静静地观雨。
青樾松了口气。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太医拎着医箱从屋内走出来,朝着钟晏如行礼。
“情况如何?”仅有钟晏如自己知晓,他袖中的手攥紧成拳。
“啊。”这位太医讲话比较温吞,有正式说话前先道个感叹词的口癖,平时便也就罢了,此刻将人的心都给勾起来。
“到底怎么样了?”青樾急得声音都发虚,音调飘飘的,“太医,烦请您给个准信。”
顶着两人炯炯的目光,男人徐徐道:“殿下,这位姑娘吉人天相,万幸没有伤及筋骨肺腑。不过皮肉到底伤得有些重,想要完全愈合需要慢慢调养。稍后臣开张药方为她调补气血。”
“还有就是,她原先用的金疮药效较差,臣亦为她换个好的,尽量不让姑娘身上留下疤痕。”
太医去觑钟晏如,对方果然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嗯。”
“阿璇真的没大碍吗?”青樾不放心地询问,“那她为何会咳血呢?”
太医沉思片刻,耐心地向她解释:“姑娘挨打时郁结于心,吐出的应该是淤血,这一口非但不会伤害她的身子,反而替她顺畅了心脉,因此不打紧。”
“那就好,那就好,”女孩沉在心头的巨石这才落了地,干脆地朝着男人跪下,“多谢太医。”
“姑娘言重了,”太医虚虚地去扶她,“结痂前,那位姑娘的伤处尽量不能碰水,你帮她注意着。”
“哎。”青樾牢记在心。
待太医离开后,她才想起来还有一尊大佛。
她一颗心全扑在太医那儿,竟是冷落了真正帮忙的钟晏如。
讪讪地抿唇,她冲着钟晏如欠身道:“殿下,奴婢替宁璇先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钟晏如摆摆手,又往屋内深深地望了一眼。
屏风将女孩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叫他望眼欲穿也毫无所获。
“你且照看好她,我择日再来瞧她。”
少年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打搅到里头的宁璇。
语罢,他踏入雨中,天青色的衣衫背后一大片洇湿的墨影,连发尾都还在漉漉滴水。
青樾略有所思地收回眼。
*
“阿璇,别心急呀。”
余光瞥见宁璇在试着翻身坐起来,青樾连忙放下手中的差事过来搀扶。
说是搀扶,其实是将宁璇按回榻上。
“伤处初初开始结痂,你一乱动,那不是白长了?”
因为伤在后头,宁璇没法如常坐着,只能在榻上趴着,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好几日。
“我躺得骨头都发软,着实歇不住了。”
女孩头一个就不同意,耐着性子哄她:“再过两日,再过两日我便扶你下地走动。”
“两日”当然是泛指,最终的结果还得视宁璇的恢复情况而定。
“好。”宁璇乖乖点头。
这几日又陷入绵绵秋雨的循环,床榻上总有股粘腻的霉味。
与苦涩的药味交织在一起,让宁璇觉着自己是株被炮制的蘑菇。
她这厢闲得哪里都疼,青樾却是格外忙碌。
不得已告病后,她的差事被另外三人分去,值夜则由青樾顶替。
而女孩偶尔空闲的时间又要赶回来帮她带饭,涂药。
饶是青樾天生精力充沛,也有些感到吃不消。
但她怕宁璇担忧愧疚,总是打起精神,在宁璇面前做出一副轻松的姿态。
情绪能藏掖得住,身上的劳累却无所遁形。
她凑近时,宁璇可以看出女孩的下巴明显尖了一圈。
宁璇心疼极了,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没讲那些煽情的话。
青樾亦读懂她眼底的关怀,笑笑。
她们俩,总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对了,阿璇,”女孩道,“殿下与我说,他想来看看你。”
“前两次我寻由头帮你推脱了,但他今早又同我提起此事。”
“毕竟是他替你去请来太医……我没有再阻止他的道理。”
“嗯,来便来吧,”宁璇轻声说,“我确乎得当面向他谢恩。”
青樾看出宁璇内敛心事,似乎又有要与钟晏如疏远的意思。
这两人间的事,她也不好干预:“下午你可以再睡一觉,趁着这时候养精蓄锐,好好修养。以后想要休息这么长一段时日,怕是没机会喽。”
宁璇:“好。”
女孩离开后,屋内阒静无声,叫人心中空落落的。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宁璇拿过床头的一本册子,是青樾依靠层层人脉、费了老鼻子劲拿到的民间正风靡的话本。
写的是一段风花雪月,一对痴情男女。
那女主角因家道中落,四处谋求生路,不得已成为一户富贵人家的婢女,被指去侍奉主人家的公子。
那公子对女娘一见钟情,许下山盟海誓。
但女娘并不天真,认为对方待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
然而公子的爹娘在发现公子对女娘的不一般后,感到震怒。
他们觉得是女娘刻意引|诱公子,于是某日公子出门时,女娘遭了顿打,被驱赶走。
回家后的公子不见女娘身影,得知真相后,当即派人去寻找女娘。
并提出自己要迎娶女娘为妻,三媒六娉,八抬大轿,一样不落,谁阻拦都没用。
公子威胁说,如果他们不肯答应,自己便与女娘私奔。
老爷夫人终于意识到这对鸳鸯是情投意合,只好成全他们。
被找回来的女娘亦被公子的深情打动,最后合家欢乐,眷侣幸福美满。
话本里的故事总是趋于皆大欢喜,或许是因为现实充满太多七零八落的意外。
若是现实的话,恐怕不会有这样深情有担当的公子,不会有轻易妥协的老爷夫人。
归根到底,女娘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寻到可以共度一生的夫君。
读完这个故事,宁璇不由得联想到如今自己面临的困境。
其实无需话本影射,她这几日也已经隐隐猜到成帝对付自己的原因。
他们之间仅有一面之缘,唯一能将他们串联起来的只有一人。
那便是钟晏如。
东宫内有夏封这个耳报神,钟晏如待她的不同定然悉数传入君王耳中。
正如话本中那般,成帝作为父亲,不愿意见到钟晏如与自己这个小宫女厮混。
尽管她与钟晏如实际上没什么。
这便是宁璇缘何不太想见到钟晏如。
理智上,钟晏如是钟晏如,成帝是成帝。
可她不免迁怒于钟晏如。
此外,她不认为自己与他的那点交情能够匹敌他与成帝之间血脉相连的父子情。
哪怕钟晏如愿意为她向成帝讨个公道,他这位年纪尚幼的储君哪里又能够抗衡得了君父的威严呢?
那样的话,宁璇心中也过意不去,钟晏如凭什么为她与父亲翻脸呢?
弄得她真成了祸水似的。
如此分析了一通,她发现,钟晏如无论怎样做,都破不了局。
最优的法子就是自己与钟晏如划清界限。
虽然她憎恶视她命为草芥的成帝,但她暂时无力反抗对方,只能表面顺从。
宁璇琢磨完事情后,不知是否因为屋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声格外催眠,她又想要闭目养神一会儿。
她将话本随手盖在脑袋上,挡挡其实本就不亮堂的天光。
时隔数日,她身上的疼痛渐次转化为瘙|痒,偏偏不能伸手去抓。
靠着意志负隅顽抗,宁璇将双手交叠起来,渐次半梦半醒。
不清楚过了多久,一阵风透过门缝吹进来,吹得宁璇后颈一凉。
她就这样醒来,一时间也没立刻睁开眼,缓过眩晕的劲儿。
“阿璇。”
突然一道声音,如同在寂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小虐怡情哈(抱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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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话本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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