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姜煦的靠近便不再是悄无声息。他可能会在裴涯讲到一个有趣之处时,借着调整坐姿的机会,自然而然地挪近一些。或者,在裴涯添柴让火更旺时,低声赞一句“这火生得不错”,身体便随着话语的尾音,不着痕迹地朝那热源靠拢半分。
最终,两人之间那点象征性的距离总会消失。姜煦的肩膀,或是手臂外侧,会若有似无地、极其自然地挨上裴涯结实温热的臂膀或身侧。那触感起初带着夜风的微凉。
裴涯感受到那微凉的贴近,非但不会僵硬,反而会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为了让对方听得更清楚,将身体坐得更正,让两人挨靠的面积更大些。他可能嘴上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甚至故意侧过脸,让带着笑意的温热呼吸拂过姜煦被篝火烤得微暖的耳廓,“怎么样,是不是比抱着冰疙瘩似的暖炉强多了?”
姜煦紧绷的肩线会在裴涯蓬勃的热力和轻松的话语中渐渐松弛下来,呼吸也似乎变得更绵长均匀。他可能依旧只是淡淡地“嗯”一声,或者回一句“聒噪”。有时,他沉静的眼眸里甚至会掠过一丝火光和身旁人气息烘托出的暖意。
对裴涯而言,这寒夜露宿的“好处”便在于此。他不仅能光明正大地当个“暖炉”,更能用自己的方式驱散寒夜的孤寂和姜煦身上的清冷。看着火光下姜煦因暖意而微微舒展的眉眼,听着他偶尔一句清冷的回应,感受着臂膀旁那份沉静却真实的依赖……裴涯心底便如同这眼前的篝火,暖融融地烧着,一种踏实而愉悦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会不动声色地将燃烧正旺的柴火往姜煦的方向再拨一拨,哼起一段不成调的荒腔野板,或者干脆结束话题,享受这份寒夜里彼此依偎的、无需多言的静谧与温暖。
这样披星戴月、篝火相伴的日子,表面看来闲适安然,甚至因裴涯时不时的笑语而添了几分生气。然而,姜煦心底依旧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隐忧。
自舆图上的标记显示他们离南疆越来越近,那株盘踞在他梦境深处的古老神树,出现的频率便如藤蔓般悄然攀升。起初,它只是一个模糊的、带着亘古气息的巨大轮廓,醒来时只剩下一片朦胧的敬畏感萦绕心头。渐渐地,那朦胧褪去,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开始烙印在意识深处——虬结如龙蟒的根系深扎入不可知的黑暗,树冠时而华盖擎天,流淌着翡翠般浓郁的生命光泽;时而又枯槁死寂,枝桠如嶙峋鬼爪刺向灰败的天空,连带着树皮都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败。
更为诡异的是,姜煦发现自己竟与那梦中之树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共感。当梦中的树冠葱郁繁盛,枝叶间似有星河流转,他醒来时心间便莫名充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神性的宁静与欣悦,仿佛沐浴在无形的甘霖之中。可若梦境里是满目枯败,死气沉沉,他便会在一种深沉的寂寥与难以名状的窒息感中惊醒,心口像是被冰冷的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凉意,久久无法回温。偶尔,朦胧视野中会浮现信徒跪拜祈祷的渺小剪影,低语供奉如尘埃般飘散。但那神木的意志高悬于九天之上,只心向邈远苍穹,对这凡俗的祈愿与膜拜,不过是投下无悲无喜的一瞥,漠然视之。这份随着梦境而起伏的心绪,如同暗流,在他冷静自持的表象下无声涌动。姜煦也试图调查,他曾数次调动悲风楼从这庞大情报网的卷宗秘录中,寻找关于南疆神树、或是类似奇异共感现象的只言片语。他描述得尽可能详细,甚至隐晦地提及了自身梦境的异常波动。
然而,悲风楼反馈回来的消息,却如同泥牛入海,了无痕迹。卷宗浩如烟海,关于南疆奇闻异事的记载不少,但要么语焉不详,牵强附会;要么是些部落流传的、与神树形态或他梦境感受毫无关联的古老传说。他期待的、能与自身诡异体验相印证的线索,一条也无。悲风楼引以为傲的情报网络,在涉及这神秘梦境与古老神树时,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结果,非但未能解惑,反而更添一层迷雾,让那神树的存在显得愈发诡谲莫测。
这份随着梦境而起伏的心绪,如同暗流,在他冷静自持的表象下无声涌动。但他从未向身边那个总是带着篝火般暖意、试图驱散一切阴霾的护卫吐露分毫。
原因很简单,告诉裴涯,除了让他忧心忡忡、徒增牵挂之外,又能如何?裴涯能劈开眼前的荆棘,能挡住暗处的冷箭,却斩不断这无形的梦境羁绊。这谜团,根植于他姜煦自身的命运之中,唯有抵达南疆,找到那棵虚无飘渺的、与梦境呼应的神树,站在它的面前,才能亲手揭开这层困扰他日久的迷雾,解答所有盘桓心头的疑问。
因此,当篝火旁裴涯讲着江湖轶事,笑声爽朗地试图逗他展颜时,姜煦只是将身体更自然地倚向那恒温的热源,指尖拢了拢厚实的狐裘,沉静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掩去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与梦境枯枝同调的寂寥。所有的忧虑与探寻,都被他妥帖地收束于谋士的冷静与恋人的体贴之下,化作更深沉的、向着目标前行的决心。
这夜,二人终于抵达一处城镇。连日的风尘仆仆、鞍马劳顿,似乎都在踏入温暖驿站的瞬间,被暂时卸下,沉甸甸的疲惫得以一丝喘息。
夜半时分,朔风骤起,其声凄厉如刀,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刮过客栈紧闭的窗棂,发出阵阵呜咽般的悲鸣,搅扰着夜的沉寂。
屋内,炭盆里残存的火苗微弱地摇曳着,它竭力地舞动,试图驱散从门窗缝隙中顽强渗入的凛冽秋意,然而那点暖意,终究在这无孔不入的深秋寒夜里,显得单薄而徒劳。
姜煦裹着一层不算厚的客栈棉被,上面还严严实实地压着他自己带来的那条织锦薄毯,却依旧觉得寒气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他天生畏寒,此刻手脚冰凉,辗转反侧,睡意全无。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映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尖和略显苍白的唇色。
他侧过身,目光落在房间另一张床上。
裴涯睡得正沉。高大的身躯只随意地盖着半边被子,另一条结实的手臂露在外面,搭在床沿。借着微光,姜煦甚至能看到他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的轮廓。更让姜煦心生“怨念”的是,这家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冷,睡颜安稳,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放松的弧度。
想到平日里裴涯那双总是温热干燥、仿佛自带暖意的大手,再对比自己此刻的冰凉,姜煦心头一动。一个大胆又理所当然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掀开自己冰冷的被窝,裹紧了身上的薄毯,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步就来到了裴涯床边。寒气让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但目标明确。
“裴涯。”姜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唔……” 裴涯在睡梦中含糊地应了一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一条缝。眼神迷蒙,带着浓重的睡意,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地看向站在床边、裹得像个青色蚕茧的姜煦。
“往里挪挪。”姜煦言简意赅,命令式的语气自然流露,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要求。
“……嗯?”裴涯的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身体却先于意识执行了命令。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点憨直的顺从,迷迷糊糊地往床内侧挪动身体,空出了外侧大半的位置。他甚至下意识地想把露在外面的手臂也缩回被子里。
姜煦对他的配合很满意。他动作利落,毫不犹豫地掀开裴涯那半边温暖的被子一角,然后裹着自己的小毯子,像只寻求热源的猫儿,迅速钻了进去,紧贴着裴涯滚烫的身体躺下,再顺手把被子重新盖好,把自己和裴涯都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裴涯刚挪完位置,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多了一个带着冷气和淡淡冷梅香的姜煦。
“!!!”
当姜煦冰凉的身体隔着薄薄的寝衣和毯子紧贴上来,当那带着寒意的清冷梅香瞬间充盈鼻端,裴涯脑子里那点残存的睡意如同被冰水浇头,“唰”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瞬间彻底清醒了!
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清晰地感觉到姜煦微凉的背脊正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那冰凉的小腿甚至无意识地蹭到了他的腿侧!
姜煦却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仿佛找到了最完美的暖炉。他甚至还往里又拱了拱,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裴涯宽厚温暖的怀抱里,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裴涯结实的臂膀,找到一个最舒适的位置,然后……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绵长,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裴涯:“……”
他保持着那个被“强征”为抱枕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在黑暗中无限放大。怀里人的清冷气息、温软的身躯、均匀的呼吸……无一不在疯狂地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姜煦微凉的体温在两人紧贴处迅速被他的体温暖热,那种暖玉在怀、温香软玉的触感,简直比最烈的酒还要醉人,更要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