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太浓了,辨不清方向。”裴涯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压抑着那份几乎要破体而出的不适感,“只能在此暂避,等雾散。”他环顾这阴森破败的神殿,眼神冷硬如铁。纵有千般排斥,为了身边这人,地狱也得闯。他迅速选定了一处背靠完整石墙、远离头顶破洞和可疑阴影、地面相对干燥的角落,将随身携带的厚实毡毯仔细铺开。
“靠过来些,这里避风。”他对姜煦说道,语气虽缓,但警惕的目光未曾有半分松懈,牢牢锁定着神殿的入口和内部幽深的黑暗。他如同一头被迫进入宿敌巢穴的凶兽,盘踞在这片属于“神”的、却让他浑身每一寸血肉都叫嚣着不适的残破领地之中。腐朽的殿堂,弥漫的、隔绝天地的浓雾,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神木与种子信仰的残迹,共同构成了一个诡异且压抑临时庇护所。寂静中,唯有水滴从残破穹顶滴落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规律地敲打着,如同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腐朽殿堂的阴冷仿佛能渗入骨髓。裴涯铺开的厚毡毯紧靠着冰冷坚实的石墙,隔绝了部分地面的湿寒。他将姜煦整个儿拢进自己怀中,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锁链,深深环抱,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怀中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姜煦微凉的脊背紧贴着裴涯滚烫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沉重而紊乱的节奏擂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一种近乎恐慌的力道。裴涯的下颌抵在姜煦的肩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那姿态,仿佛怀中拥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捧随时会被这诡异神庙或无形梦魇夺走的流沙,稍一松手,便会彻底消散。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未知神谕的无力感,沉沉地压在裴涯心头,比他面对仇敌之时更令人窒息。
姜煦被这过分的力道箍得有些微疼,却并未挣扎。他能清晰感知到裴涯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不安。在这片死寂破败、弥漫着神木气息的空间里,这份不安被无限放大。他放松身体,让自己更深地陷进那个充满保护欲的怀抱,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调侃,侧过脸,气息轻轻拂过裴涯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带着点微哑的笑意:“裴大侠这是怎么了?愈发粘人了……倒让我想起咱们初见那会儿,”他故意顿了顿,指尖在裴涯环抱自己的结实小臂上轻轻点了点,“你那双眼睛,冷得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盯着我,活像要把我当场格杀。”
裴涯闻言,箍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要用这真实的触感驱散那“格杀”的冰冷记忆。他低沉的嗓音在姜煦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轻松,却掩不住深处的紧绷:“那时……是我不识好歹。”他顿了顿,气息拂过姜煦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撒娇的、却暗藏着祈求的意味,“……寒商,现在能讨你一句话么?”
姜煦微微偏头,对上裴涯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他熟悉又心疼的情绪。他无声地用眼神询问。
裴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玩笑般的语气下,是磐石般沉重的认真:“无论如何,南疆也好,神木也罢,就算那该死的梦魇追到天边……你都得活着。行不行?”这看似随意的请求,实则是他此刻心中最深的恐惧与唯一的救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的浮木。
昏沉的光线下,姜煦注视着裴涯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近乎卑微的祈求。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指腹温柔地、安抚地摩挲着裴涯肌肉紧绷的臂膀,像是在抚平一道无形的伤痕。然后,他缓缓转过身,在裴涯专注而紧张的目光中,微微仰起脸。一个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吻,落在了裴涯紧抿的唇上。那吻带着姜煦特有的清冽气息,像一泓清泉,短暂地涤荡了裴涯心头的焦灼与恐惧,传递着无声的承诺与慰藉。
然而,就在这一吻将尽未尽的瞬间,姜煦的身体微微一僵。那股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沉重困倦,如同潜伏的潮水,骤然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方才的温情。他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轻轻颤了几下,最终无力地阖上,整个人彻底软倒在裴涯怀中,陷入了那无法抗拒的梦境深渊。
“寒商?”裴涯的心猛地一沉,那短暂的温柔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他下意识地收拢手臂,稳稳托住姜煦瞬间失去意识的身体。看着怀中人苍白而平静的睡颜,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裴涯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心痛与蚀骨的担忧交织翻涌,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姜煦的头枕在自己臂弯最舒适的位置,又拉过自己的外袍,仔细地盖在他身上,尽可能地隔绝神庙的阴寒。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修长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开姜煦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指腹在那微凉的肌肤上流连片刻,最终只是无声地收紧成拳。
空旷破败的神殿里,死寂重新笼罩。唯有角落石壁上,那些残存的、散发着幽微光芒的种子壁画,在浑浊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如同无声的窥伺者。
裴涯的目光从姜煦沉睡的脸庞抬起,扫过那些冰冷的壁画,扫过祭坛中央那诡异的凹槽,最终投向殿外那片隔绝天地的、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他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下颌的线条坚硬如刀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腾的不再仅仅是担忧,更淬炼出一种近乎暴戾的决绝与守护的火焰。他低下头,在姜煦冰凉的额角落下一个极轻、却重逾千钧的吻,如同立下无声的血誓。
姜煦的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中飘荡,失去了方向。这一次,没有那通天彻地的恢弘神木,没有意识交融的玄奥体验。他仿佛成了一个彻底的旁观者,被无形的力量抛掷在一条由自己过往编织成的、湍急汹涌的河流之上。
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裹挟着强烈的情感洪流,在他身周疯狂旋转、闪现。他看到幼时庭前初绽的寒梅,指尖触及花瓣时的冰凉与欣喜;他看到乱葬岗的沈砚,那悲痛几乎让他窒息;他看到玉虚子的冷笑,也看到偶然得遇友人时举杯相视的温暖感动……喜悦、悲伤、愤怒、迷茫、感动……无数种极致的情绪,如同有实质的潮水,随着每一片记忆碎片的掠过,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又在他尚未完全体味时,被更汹涌的下一波洪流强行冲刷、挤出!
他身不由己!意识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被这狂暴的记忆与情感洪流肆意抛掷、揉捏。每一次情感的猛烈注入都像一次重击,每一次情感的抽离又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空虚。他试图抓住什么,但一切都是徒劳。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这令人窒息的、永不停歇的“现在”的冲刷与折磨。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快要被这无穷尽的轮回撕成碎片、彻底消融于这情感的混沌时——一片记忆的浪花中,骤然映出了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黑衣,身姿如孤峰般挺拔,眼神锐利如寒星,却又在看向他时,沉淀着深不见底的专注与温柔。是裴涯!
这个身影出现的瞬间,如同在混沌的暴风眼中投下了一颗定海神针。“无论如何……还需回到这个人身边!” 这个念头,并非刻意思考,而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最本能的渴望!它如此清晰,如此坚定,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些原本无序狂乱、冲刷着他的记忆碎片和汹涌的情感洪流,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引力所牵引!它们不再随机地涌入涌出,而是疯狂地、争先恐后地朝着他心口的位置汇聚!喜悦的暖流、悲伤的寒潮、愤怒的烈焰、感动的清泉……无数色彩斑斓、性质迥异的情感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被强行压缩、融合!
在姜煦心口的位置,一点纯粹而温暖的光芒骤然亮起!那光芒如同心脏般搏动着,贪婪地吸收着汇聚而来的所有情感与记忆。光芒越来越盛,其核心处,一枚模糊的、由纯粹光晕构成的种子形态正在急速凝聚、成型!它仿佛承载了他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情感,成为一个唯一的、稳固的“锚点”!
就在这枚光芒四射的情感“种子”凝实的刹那——
姜煦的身体如同被无形之弦猛地弹动,意识从万丈深渊被硬生生拽回现实!他倏然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毙的边缘挣扎上岸。
梦中的恢弘景象与情感洪流迅速褪色,只留下一些混乱的、难以捕捉的片段残影。然而,梦中那极致的情绪过山车所带来的冲击却真实无比,如同在灵魂深处经历了一场风暴,留下阵阵尖锐的刺痛在太阳穴处跳动,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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