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的官袍下一双赤靴踏着让人胆颤的威仪逐步靠近,腰间十三枚金銙束住了男人精瘦的腰身,
来人身姿挺拔相貌硬朗,在与她不过三米处躬身拱手,略微有些凉薄的语调回荡在楚知默的心尖上,似乎一瞬间将她拉回了两年前那也夜晚,
“臣裴寂也参见陛下,恭请圣安。”
男人看似毕恭毕敬,但松散肆意的姿态无不诉说着掌权者的游刃有余,
楚知默早就做好了再次与他相见的准备,可当她真正对上那双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时心头一颤,
那双眼睛就像是被碎琉璃堆满而成,处处锋芒毕露,野心毫不遮掩。
经过两年的淬炼,比起紫宸殿的第一面让她后怕的眼睛,更加让人畏惧。
无声的对峙蔓延开来,裴寂也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坐在椅子上瘦小的身体,和那双不掩恐惧的眼睛。
眼中没有划过任何波澜。
楚知默没刻意遮掩自己的恐惧,声音轻颤,语调也不自觉的上扬,
“爱卿免礼,一路舟车劳顿,其实没必要来赶回来见朕,先休息一下也无妨的,来人,赐座。”
裴寂也神色自然地坐了下来,姿态端的比她这个皇帝还足,
他就那样坐着,周身却包裹着无形的气场,
“陛下严重了,这不过是身为臣子的本分,两年未见,陛下倒是长高了不少。”
看似亲昵的关怀,楚知默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十五年的冷宫苟活,裴寂也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如同一只骨瘦如柴的狼犬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若不是眼前人,她还没有迈进地狱的另一只脚也不远了,
不用他提醒,楚知默也不会忘记身上这身人皮和黄袍是谁给她的。
楚知默给了赵齐一个眼神,赵齐心领神会给裴寂也倒了杯茶,
裴寂也低眉一瞥但并未用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御书房内的气氛让人不敢喘息,当然,这是对于楚知默来说。
这场会面的上位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两年陛下的功课可有长进?”
裴寂也走之前,扔了个人给她,先太子太傅,来教习她认字,教她为君之道。
楚知默说着场面话,畏畏缩缩的姿态做的足,无论裴寂也问什么她都是一问三不知,像个布娃娃坐在那儿,
裴寂也轻轻传动手上的板正,对于她这幅模样,像是在眼底写满了满意。
无意在这儿浪费时间摄政王起身要走,但却没想到被小皇帝拦住了,问他要什么赏赐。
裴寂也眉尾轻挑,松散的姿态下,清冷的眉眼硬是透出了几分惊心动魄的俊,
“臣先前那间宅子年久失修无人打理,还望陛下赐臣一个新的府邸,若是能离宫中近些,臣自当不胜感激。”
小皇帝点了点头,“朕与丞相商讨一下,决不能亏待了摄政王。”
裴寂也走后,楚知默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手心湿漉漉地冒着冷汗,紧绷的腰身一塌,往后靠去,不过是和裴寂也面对面的短短片刻,她身体里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发颤。
轻吐了口浊气后,她望向摄政王离开的方向,眼中神色复杂,
京中能配得上裴寂也身份的宅邸并不多,工部天天嚷着国库空虚,哪有新修的府宅,
加上他又要离皇宫近一些,她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平南王府。
他要平南王府做什么?
赵齐俯在她的身边,小声说道,
“丞相到了。”
虎豹来了。
左高卓坐在堂下抿了口茶,两条灰白的眉毛往前蹙着,“陛下,摄政王可有为难你?”
楚知默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但却苦着一张脸,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幅表情取悦了左高卓,拧着眉也变得舒展,将茶杯放到了一旁,
“摄政王本就身份显贵,又为先皇后的侄子,现下又有军功傍身,难免高傲散漫了些,陛下不要多心。”
被劝诫的小皇帝明事理地乖巧点头,对于左高卓的小心思她不愿多浪费心绪,一边应和一边等着他来的真正目的。
左高卓向来无利不起早,裴寂也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意图并不难猜,
为的恐怕是昭武军的虎符。
果不其然,打了半圈迷糊眼,丞相终于说道了重点,“陛下可要回了昭武军的虎符?”
见他如此沉不住气,楚知默在心里冷笑了声,
用脑子想想都不可能,她一个连请太医都要向人请示的傀儡,
怎么可能开口在老虎屁股上拔毛,向摄政王开口要虎符?
她的丞相惯会躲在她的身后拂袖不沾片叶,
楚知默眼神躲闪,袖袍下绞着手指,脸上露怯,“没有。”
对于这个结果左高卓早有预料,面上神色不明,摸着胡子思索起来,但嘴却没闲着,
“陛下,这昭武军乃是我大梁最忠勇的军队,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虽说摄政王德才兼备赤胆忠心,不是淮南鸡犬之辈。
但臣终怕有心之人蓄意挑拨,若君臣离心岂不扼腕叹息?”
话都说到这儿了,楚知默配合地装起傻来,面露难色,“那朕该如何?”
左高卓双手一挥大义凛然,“老臣愿为陛下解忧,这个恶人由臣来做。明日朝堂之上,臣定当不负所托。”
气氛到了,楚知默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有丞相在,朕自当无忧。”
一唱一和,君臣相携的感人画面在御书房内再度上演。
丞相的目的达到了,没理由再在这儿耗费时间,起身告辞,但楚知默想起了裴寂也的要求,赶紧提了一嘴,
“摄政王想要一处新宅邸做赏赐,依丞相所见,朕该应允吗?”
丞相眼角微扬,嘴上谆谆教诲,
“陛下也到了弱冠之年,要学会有自己的判断,不能在事事都依赖老臣。臣年事已高,陪不了陛下几年了,陛下若不站稳脚跟,这朝堂之上的豺狼虎豹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臣又怎能安心颐养天年?”
好一个拳拳之心,日月可鉴。
楚知默点头,“朕,记住了。”
明月高悬,照满了落霞殿。
赵齐熄了烛火后将殿门关严,彻底将落霞殿与世隔绝,楚知默坐起身,手中攥着一块栩栩如生的衔尾展翅的雁形玉佩。
“影三。”
寝殿借着明月的光辉并不昏暗,一道纤细的身影随着这声影三悄然出现在她跟前,单膝跪地,
“陛下。”
楚知默绷紧的神经让她异常兴奋,可这种兴奋明显超过了她的身体负荷,使她疲惫不堪但她又不敢松懈。
这是她那仅见过三面的父皇,临死前给她留下五件秘宝之一,影子。
只忠于皇帝的暗卫。
“我师父到哪儿了?”
从两年前裴寂也率军出征后,楚知默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安安静静地活在这宫里,做一尊瓷娃娃,一点点为台前台后这些虎视眈眈的人搭着台子,
现在终于所有角都齐了,就等着锣鼓喧天,登台亮相。
影三答道,“昨日传书已到嘉南关。”
这出戏她要唱破天。
竖日,
“皇上驾到——”
原本还有些吵嚷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楚知默穿着略微松大的黄袍,亦步亦趋地坐上皇位,
削瘦的面庞上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双灵动的眼睛,但此刻瞳孔微颤,透露着不安。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朝堂上一股风雨欲来的诡谲之气,群臣人人自危。
立于百官之前的丞相手持笏板气如洪钟,“陛下,臣有本要奏,”
“准。”
“摄政王临危受命英勇无双,率昭武军连破北狄,昭武军所向披靡勇冠三军,是国之利刃,此战大捷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丞相俯身,
“臣恳请陛下下旨嘉奖,以彰摄政王护国安邦之功,亦慰前线将士用命之劳。”
楚知默大手一挥,赵齐宣读先前准备好的圣旨,赐了他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还有新宅一座,
对于这些不痛不痒的赏赐,裴寂也大大方方接了旨。
正当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时,丞相又奏了一事。
“近日听闻,长公主府中不宁,长公主素来宅心仁厚宽以待人,婚后与驸马都尉张晏,举案齐眉,乃一段佳话。谁知那张晏忘恩负义,逼迫公主私纳妾室。”
“怎奈妾室已有身孕,公主宽仁,将人抬进府。可那驸马因妾室谗言,竟状告长公主私德有亏。”
先皇继位后,只余一兄一妹,信安王偏居一隅多年了无音讯,而长公主在先皇登基时也不过三岁,算算现在也不过而立之年,
先皇向来仁德,当女儿宠爱这个妹妹,想当年公主出嫁,举国欢庆,十里红妆风光无两。
“长公主乃金枝玉叶,下嫁张晏本为皇室恩宠,岂荣区区一介布衣僭越,令公主蒙尘?
今驸马宠妾灭妻,罔顾人伦,轻慢皇家威仪。狼子野心,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申斥驸马,以正纲纪,复公主尊荣。”
此话一落,满朝文武皆闭口不言,落针可闻。
一步步踏着青白石走进来的人,无不是万里挑一。
楚知默面前这帮忠心无二、憨态可掬的大臣们,各个都心底都跟明镜似得,大气不敢出。
好一个宽宏大量却被反咬一口的长公主,好一个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驸马都尉。
楚知默深深看了眼左高卓,她的丞相真是一副好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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