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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玄都地界,夜雾如纱。

顾长昭一行弃舟上岸,沿旧山道潜行。

谢无咎前导,长昭牵阿春,薛慎压后——他枪尖挑落晨露,也挑断身后追踪的蛛丝马迹。

将至“外门驿”时,忽闻前方琴音,泠泠三两声,像把月光锯成细丝。

驿亭飞檐下,坐一少年,素衣抱琴,发束青绫,正拨《秋风引》。

听见脚步,他停弦抬眼,眸色比夜还凉:“谢师兄,借过。”

谢无咎苦笑:“江师弟,你守在此处,是奉谁命?”

少年名江知鹤,外门“琴修”一脉,年仅十六,已凝“琴心”。

他目光掠过谢无咎,落在长昭脸上,在她怀里的锈剑停了一瞬:“奉我血债。”

长昭挑眉,明白了——

玄都山怕她跑了,派人来“请”,且派的是最不善言辞、最擅以音问剑的江知鹤。

薛慎握枪欲上前,被长昭抬臂挡住。

她翻身下牛,把锈剑背到身后,冲江知鹤拱手:“要带我走?行,赢了我。”

少年摇头,语气淡:“我非斗者,只渡人。你随我回山,我保你三日无事;拒——”

指尖勾弦,“铮”一声,驿亭柱上立现一道细痕,深寸许,“此音,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长昭笑,虎牙在月下闪寒光:“那便试试,是你的音快,还是我的梦快。”

她反手拔剑,星纹未亮,剑身仍锈,像一条沉睡的龙。

谢无咎与薛慎对视,同时后退三步,给她让出擂台。

江知鹤垂睫,指尖轮拨。

第一声,风聚;

第二声,叶落;

第三声,弦音化实,凝成三柄透明小剑,悬他膝上。

“去。”

三剑呈“品”字,直射长昭眉心、膻中、丹田。

长昭不懂轻功,也不懂身法,她只会放牛——

牛甩尾赶蝇,她便甩剑赶音。

锈剑横挥,一式无师自通的“横扫星河”,剑身未触音剑,剑风已带星辉。

星辉如鳞,层层剥落,与音剑相撞——

“啵啵啵”三声轻响,音剑碎成满地月光。

江知鹤眸色微亮,似见猎心喜,五指骤拢,七弦齐鸣。

《十面埋伏》!

杀伐声起,驿亭飞沙走石,琴音化千军万马,朝长昭冲锋。

长昭耳畔“嗡”地炸开,仿佛回到柳沟夏夜,被十万蚊虫围攻。

她闭眼,再睁眼,眼底倒映不是兵马,是星河。

星河倒挂,顺她剑尖倾泻。

她向前踏一步,吼出一声放牛号子——

“哟——嗬!”

号子破音,却含奇诡节奏,正踩住琴音“阵眼”。

万马齐嘶,冲锋骤止。

长昭趁势前冲,锈剑直取江知鹤怀中琴。

少年急退,背撞亭柱,退无可退。

剑尖距琴寸许时,忽停。

长昭喘口气,笑:“音快,可你心跳得比音更快,我听见。”

江知鹤怔住,指尖血珠滚落,原是他急刹琴弦,被弦割指。

血滴琴身,“嗒”一声,像更鼓余音。

少年抬眼,看少女,看锈剑,看月光下她掌背那粒朱砂痣,忽然收琴入囊,侧身让路。

“去吧,”他声音低哑,“三日后,山门天榜,我等你。”

长昭拱手:“一定。”

她回身上牛,一行继续夜行。

江知鹤独立亭下,看地上碎裂月光,良久,抬手按胸——

那里,心跳乱成一曲未谱的《剑器行》。

山道七折,至“外门藏剑阁”。

阁不大,两层木楼,飞檐挂铁马,夜风一过,叮咚如鬼叩门。

谢无咎停步:“阁内藏基础剑经百册,凡杂役可抄。你如今无身份,暂以‘侍牛杂役’录入,抄经一夜,明晨换牒。”

长昭眨眼:“抄书能保命?”

“能。”少年答,“玄都规矩:凡入阁抄经者,受‘书灵’庇护,私斗者逐。戚师叔再横,也不敢破禁。”

薛慎抱枪靠柱:“我守外头,阿春交我。”

长昭摸牛鼻:“别喂它酒,它醉后踢人。”

交代完,她随谢无咎入阁。

门阖,外界虫鸣顿消,只剩纸香与墨臭缠绵。

一盏青灯,自发亮起,灯焰呈鸟形,展翼护住百架书。

谢无咎指二楼角落:“丙字架,最底层,《青冥剑谱》《星辉吐纳》《凡人筑基说》,各抄一遍,抄完,灯自灭,门自开。”

长昭咧嘴:“万一我睡着了?”

“书灵会把你梦切成碎片,贴到书页当书签。”少年笑,转身离去。

阁内只剩她与影。

长昭撸袖,提笔——

笔是竹管狼毫,却沉如铁,她双手才提起。

墨也非墨,是碾碎的“星砂”,落纸即发光。

第一页,她写“青冥”二字,星砂骤然炸成蓝雾,雾内现一青衫小人,持剑演招。

她不由自主跟随,以指为剑,虚空比划。

一遍毕,蓝雾复凝回字,纸面多一行小字:

“剑成,心成,抄者悟一成。”

长昭眨眼,觉得好玩,继续写。

写到“凡人筑基说”,星砂却化红光,凝成她自己的脸——

脸带稚气,眼神倔强,正一步步走向一座高大石门,门匾写“玄都”。

她提笔,那“她”也提笔;她落墨,“她”也落墨。

忽然,“她”冲她咧嘴,笑成獠牙,反手把石门关上。

长昭心头一跳,笔锋歪,一滴星砂落地,化作火,直扑她脚踝。

她急退,火却变锁链,缠她足踝,烫得她抽气。

阁内无窗,火光照壁,壁现字:

“疑己者,焚心为牢。”

长昭咬牙,抬手把笔咬破舌尖,以血为墨,重写——

“我走的路,牛敢走,我就敢走!”

血字落成,火链“噗”地熄灭,纸面红光褪去,变温柔橘黄,像柳沟黄昏。

她松口气,抬臂抹汗,却闻楼下门“吱呀”响。

有人入阁,脚步轻得像猫,却无呼吸声。

灯焰骤缩,鸟形护火变雏,只剩豆大。

长昭屏息,握笔当剑,隐于书架阴影。

黑影近,着夜行衣,面蒙黑巾,只露一双灰褐眼。

来人对书架熟极,直扑丙字架,手指抚过《青冥剑谱》,似在确认。

确认完,他掏一竹筒,筒口对书,轻吹——

一缕幽绿烟飘出,沾书即蚀,纸页瞬间成灰。

长昭心头一紧:毁书?

她想起谢无咎说“书灵庇护”,可灯焰已弱,庇护将散。

不及细思,她抡笔砸地,星砂溅起,借光飞身扑出——

“住手!”

黑影惊,反手一掌,掌风带腥甜,显含毒。

长昭胸口中招,喉头一甜,人却借冲力扑到丙字架,以身体护书。

毒掌落处,衣衫腐黑,她却觉体内朱砂痣一热,毒血被尽数吸向掌心。

痣胀,像吃饱的蚂蟥,颜色由红转紫。

黑影低骂:“找死!”再扬掌。

千钧一发,灯焰忽化火鸟,怒啸冲下,啄向黑影。

黑影掷出竹筒,火鸟啄筒,“砰”一声,绿烟与火同炸,气浪掀翻书架。

长昭抱书滚地,额角被碎木划破,血顺睫滴落,却死死把三本经压在身下。

黑影见事败,窜向窗,破窗而出,消失在夜色。

火鸟回巢,灯芯已短,像累极,缩成豆大,将灭。

长昭爬起,以袖擦血,把三本经拢在怀里,声音低却狠:“别怕,我抄完你们。”

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墨,继续写——

一页,两页,三页……

血干,墨尽,灯灭。

东方既白,一缕晨光透瓦缝,落在她脚边。

门,“吱呀”自开。

谢无咎冲入,见满室狼藉,少女倚架而眠,怀里抱书,指仍握笔,嘴角带笑,像做一场赢了的梦。

晨钟三响,集馆前,新榜贴出。

榜文:

“顾长昭,夜抄剑经三部,得书灵认可,升外门‘记名弟子’,赐玉牌一枚,可入山门。”

众人哗然——

昨夜毁书贼一事,被玄都压下,只字未提;

众人只见,那爆碑的牧牛女,一夜成师弟师妹。

馆内,长昭醒,手捧新玉牌,牌面小字:

“侍牛杂役——顾长昭。”

她笑出声,笑声越笑越大,惊得窗外麻雀四散。

谢无咎倚门,也笑:“走吧,顾师妹,山门天榜等你。”

长昭把玉牌挂腰间,与锈剑并列,像挂两枚月亮。

她冲窗外喊:“阿春,我带你去吃仙草!”

远处,薛慎牵牛而来,枪尖挑晨露,像挑碎星。

一行四人,一牛一马,随钟声拾阶,向云雾深处。

朝阳跳出山脊,万道金箭,为他们开路,也为他们写下第一行注脚:

“凡人来,不是拜仙,是改仙。”

玄都外门,「迎客松」下,天榜石台。

晨钟未响,已聚千余人——

锦衣世家、草履散修、抱剑少年、扶杖老仆,皆仰颈望榜,盼一纸飞升。

顾长昭到时,人群自动裂开。

她仍褐衣赤足,腰间新佩「记名弟子」玉牌,牌撞锈剑,叮当作响,像先声夺人。

阿春跟后,牛角系破红绳,绳尾拖小铃,一步一响,替主人开道。

谢无咎、薛慎分立左右,一背剑、一横枪,替她把暗流挡在外围。

台中央,戚师叔负手而立,目光落在长昭,像冰锥钉火炭。

“顾长昭,碑裂之责,暂且记下。今日‘入山试’开——凡记名弟子,须自证道心,方可登阶。”

他抬手,指身后云阶——

石阶九百,藏「问心阵」,一步一幻,至死方休。

阶口,却横一具黑棺。

棺长七尺,宽二尺,通体无钉,暗红木纹,像干涸血河。

棺盖微翘,缝里溢出丝丝黑雾,雾凝成细小鬼脸,一瞬即散。

人群低哗——

“玄都山门,怎抬棺材?”

“是‘尸修’一脉?不是早被逐出?”

戚师叔冷声:“棺内乃试炼之一,无须惊慌。”

话落,棺盖“砰”地自飞,重重砸地,尘土四扬。

众人后退,唯长昭不动。

棺内坐起一少女,约十三四,穿宽大玄青袍,袍绣白莲,莲心却是骷髅。

她肤色极白,白到发青,双颊点两团胭红,像纸人涂妆。

少女揉眼,打哈欠,露出虎牙——却左缺一颗,黑洞洞,反添俏皮。

“到山门了?”她嗓音糯,带着睡意,目光扫台,最后停长昭,“嗨,你腰间小剑真好看,借我啃一口?”

长昭愣住:“啃?”

少女点头,认真:“我饿,两天没吃铁。”

台下众人寒毛倒竖。

戚师叔似早知此幕,面无表情:“李阿弥,空桑弃徒,尸修,擅御‘银尸’。按约,她助本门守阶,凡闯关者,需接她一招。”

少女眨眼:“不是一招,是一‘棺’。”

她拍棺沿,棺身“咔啦”变形,四壁展开成八片,像黑莲怒放。

每片莲瓣,立一具银尸——

高七尺,披银鳞甲,戴鬼面,手持断戟,腹嵌黑珠。

银尸睁眼,眸珠灰白,却映生人影。

人群大骇,后退十步,空出圆场。

李阿弥踮脚站棺心,冲长昭招手:“来,让我收集你一点点‘生气’,就指甲盖大,不疼。”

长昭摸锈剑,问谢无咎:“能砍吗?”

少年苦笑:“银尸不畏凡铁,且莫被断戟划血,尸毒瞬入心肺。”

薛慎抬枪:“我凡人血,她要不要?”

李阿弥听见,转头,冲薛慎咧嘴笑:“要,但先排队。”

薛慎被“排队”二字噎住,竟无言。

李阿弥拍掌,八具银尸同时踏前一步。

“咚!”

石台被踩出裂缝,灰尘沿缝游走,像灰蛇。

长昭深吸气,翻手下牛,冲阿春低语:“退后,别踢。”

老牛竟似听懂,甩尾退到台边,与薛慎并肩。

银尸再踏,阵成八卦,把长昭围在棺心。

李阿弥坐回棺沿,晃腿,唱童谣——

“小小姑娘,睡在牛背,

一梦醒来,星星成灰……”

歌声软糯,却含尸臭,听者欲呕。

童谣止,银尸齐动——

八杆断戟,封死八向,戟尖映晨光,像八颗坠落的星。

长昭不懂阵法,她只会放牛——

牛被围,要破围,先撞最弱那根桩。

她瞅准西南银尸,其左膝甲缝微裂,像早被重击。

她猛然前冲,锈剑拖后,剑尖划石,溅星火。

近银尸一丈,她矮身滑铲,从断戟下钻过,锈剑顺势上撩——

“叮!”

剑尖入膝缝,星纹爆亮,银尸左腿齐膝而断,黑珠滚出。

断尸失衡,八卦阵顿缺一角。

长昭翻身起,足尖挑黑珠,握掌,痣火一炙,黑珠化黑水,顺指滴落。

李阿弥“咦”了一声,首次正色。

余七尸转阵,变“七星勺”,勺口吞长昭。

长昭不退,反扑向最近银尸,以同样“钻裆”式,断其二指。

银尸无痛,却动作微滞——

李阿弥远程操尸,靠十指黑线,指断,线乱。

长昭趁乱冲出包围,一步跃到棺前,锈剑直指李阿弥鼻尖。

“我赢了。”她喘气,笑。

李阿弥不恼,抬手,把鼻尖抵住剑尖,轻轻一啃——

“咔。”

锈剑被啃下一粒铁屑,铁屑在她齿间化成星点,消散。

少女眯眼,像尝到蜜:“好吃,谢谢。”

她挥手,七尸停,齐齐后退,收拢成棺壁,莲瓣合,黑棺复原。

李阿弥冲长昭摆摆手:“过关,欠我一顿铁,记帐。”

说罢,她躺回棺内,棺盖自飞,“砰”地阖死。

黑雾收敛,棺静如山。

戚师叔面色如铁,却未阻止,只抬手:“入山试,始!”

鼓声三通,人群如潮涌向云阶。

阶口,长昭却停步,回望黑棺,心底生莫名歉意——

她啃了人家的“食物”,却未回礼。

她解下腰间小袋,内装阿春最爱吃的“盐豆饼”,轻轻放棺头。

“回头请你吃更好的。”她低声道,转身登阶。

棺内,黑雾悄悄裂开一条缝,像眼,注视她背影,直至被人群淹没。

云阶第一级,足落瞬间,天地旋。

长昭再睁眼,已置身柳沟河滩,晨雾湿发,老牛在侧,低头啃草。

她低头,自己变小——

仅八岁,衣衫褴褛,赤足踩泥,手里攥的不是剑,是柳条。

远处,传来妇人哭骂:“赔钱货,又放跑鸭子!”

她惊惧,本能想逃,却想起谢无咎叮嘱:

“问心阵,皆幻象,守一念,可破。”

她闭眼,念——

“我要走自己的路。”

再睁眼,柳条化锈剑,雾散,晨光落,河滩变成石阶第一级。

她抬脚,第二级——

幻境再临,却是鹰嘴崖,星落如雨,万剑悬顶,对她齐指。

她不再闭眼,举锈剑,对万剑吼:

“让开!”

剑尖指处,万剑退散,化作一条星光大道。

她拾级而上,一步一幻,一步一破。

身后,人群或哭、或笑、或跪,皆被心魔所困。

她未回头,只把盐豆饼的香味揣在心里,像揣一盏灯。

灯照亮第九级、第十级……

直至云阶尽头,天榜石台在望。

台上,新日跳出云海,金箭万支,为她指路。

她收剑,整襟,抬步——

踏入真正的玄都山门。

(注:这部小说跟其他修仙文不太一样,亲传弟子不等于内门弟子,但凡玄都山弟子,无论资质身份,都从外门弟子做起,而外门弟子分资质之分,资质极差者另有杂役。另,筑基后被各长老选为亲传的弟子进入内门。”

此世界修仙修炼体系:

感灵→纳元→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返虚→合道→大乘→飞升。

每大境三重小阶,另有“旁门八百”,如符、阵、丹、器、尸、蛊、戏、问心。

势力林立:

道门正统“玄都山”

作者私设哦,不要将其他小说对比。

爱你们[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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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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