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靠近时,宋夕觉得一股带着忍冬香味的清凉气也跟着拂身而来。敲键盘的手逐渐停下,脑海里蓦地出现和秦朝手臂短暂触碰的那一幕。
他的身上,怎么会这么凉呢?
宋夕很轻地抿了下唇,侧眸问:“你是不是有体寒症?”
“什么?”秦朝懵了一瞬,他没听错吧,“体寒症?”
“嗯。”
还嗯!?
他不过就是给她递个东西就被诊断出了病症?还是体寒症?他看起来阳气不足吗?还是哪里显得他很虚?
秦朝不解地垂首看了眼自己,眉头轻蹙:“宋小夕,你不懂医狗,但懂医人?”
“……”
“我哪里就……”
虚了?
这话秦朝实在问不出口。
倒是陈川秒懂他朝哥什么意思,在咖啡台后笑得直不起腰,方才那点抑郁也跟着烟消云散,坏笑道:“宋夕你怎么说话呢,我朝哥看着不虚吧。你怎么能说他有体寒症?你这不是打击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吗?”
……闭嘴。
明护暗损。
秦朝给了他一记眼刀。
宋夕听了陈川的话才知道刚才的疑问让秦朝误会了,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朝眉眼耷拉:“那你什么意思?”
宋夕解释:“我是觉得,你一靠近我,就……”她停了一下,低声道:“就像夏天刚从冰箱里拿出的汽水,瓶身泛着冷气的那种凉。我这么说,你懂吗?”
秦朝:“……”
他不是很懂。
宋夕觉得秦朝的神情挺微妙,半是无奈,半是委屈。她脑干一紧,手背飞速碰了下他的手臂,忐忑问:“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
虽然相碰的时间很短,但也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温度,确实要比他高一些。
只是。
“什么?”秦朝歪了歪脑袋,装作不太明白的样子,“太快了,我能感受到什么?”
“……”
陈川搁后面翻了一个大白眼。装,可劲儿装吧。
他真要重新审视一下他朝哥了,以前他朝哥在他心里的形象多正面啊。
温柔,仗义,慷慨。
现在呢。
心机,绿茶,腹黑。
明明就感受到了,还死不承认。这宋夕也是,还真信了他朝哥的鬼话!
陈川疯狂腹诽,全然忘记自己也容易听信他朝哥的鬼话。
宋夕倒也不是信了秦朝的话,不过是忽然想到秦朝说的那句“哄好他”。
她其实能感觉得到秦朝已经不生她气了,至少没那么气了。
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两人闹矛盾,秦朝跟她生气基本不超过一小时,而且不管是谁的错,最终都是他先来找她。
他越这么好说话,就越惯得她不懂得谦让,总是欺他一头。
后来。
她经历了家庭破裂,又一个人在外面淋了五年的风霜雨雪,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若想长久,不应该是一个人毫无保留地付出另一个人理所当然的全盘享受。
秦朝是她年少时最好的玩伴,也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第一个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的人。
牙都没长齐时,她说过要和他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流星。青春期时,她也幻想过如果白了头发掉了牙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还是他就好了。
她的童年,少年,青年时期,都有秦朝的陪伴。在南城那些年,每年生日那天,她也会习惯性地想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
秦朝对她那么好。
她怎么可能做到真正忘记他。
和秦朝的关系会不会走到她曾经设想的那一步,她不清楚。
但此时此刻,她愿意,在某些小事上,顺着他一下。
她笑着点头,手背又碰上他的手臂。
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
她感受到秦朝清凉的皮肤表层下逐渐传过来的体温。
这种温度让她心跳快了几拍。
若不是早已练就面无表情之神功,恐怕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好了。她强装镇定地问:“这回呢,感受到了吗?”
“嗯。”秦朝迎着她的目光,笑意直达眼底,“感受到了。”
得到肯定答案后,宋夕收回手臂:“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你的手臂确实比我凉很多。对吧?”
“对。”秦朝勾着唇角,默了片刻,他又补充:“兴许真的有你说的体寒症吧。”
“……”
刚才还笑得直不起腰的某位此刻眼睛都瞪圆了。
嗐。他朝哥真是能睁眼说瞎话。
平时健身健得比他还勤,对中医还有一套研究,感冒次数一只手数得清,身体比踏马牛都健实。
现在说自己有体寒症,狗屁!
还没谈上呢,就这么一副不值钱的样子,真丢他们男人的脸!陈川莫名地牙痒痒。
草。
他还待在这里干什么?给自己添堵吗?
正要上楼蒙头睡觉时,又见他朝哥把桌上东西推了推。
等等。
这不是那个……
他平时碰都不给碰的止痒膏!?
“宋小夕,”秦朝看着她的上臂说:“你擦这个。”
宋夕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这才发现右臂上方有一处红肿。
“什么时候叮的?”她嘀咕:“我竟然没感觉到……”
“应该是给达斯科看诊那会儿。”
“……”
宋夕被看诊二字逗笑。
秦朝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滑稽的话。
他们明明是在摸……
算了。
看诊就看诊吧。
至少用词文明。
宋夕将眼前木盒拿起,端详片刻,问:“这里面装的是止痒膏?”
“是。”
装个止痒膏居然用这么精致的盒子,不怕亏本吗。
盒子应当是沉香木所制。
宋夕如此猜测并非懂这一行,而是这种淡雅清新,如同山间清晨露水的香味,她小时候在秦朝家闻过很多次。
秦爷爷不仅会书法,他还懂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家里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就包括沉香木所做的木雕和手串。
宋夕还记得六年级毕业的暑假,秦爷爷带着秦朝,她,还有赵宽一起上山采菌子。
榕村后面的山连着山,绵延数百里。一眼望去,幽深古寂。
因为他们仨年纪小,走不了特别难走的山路,秦爷爷最多带他们去一片较宽敞的松树林,还有他们最喜欢去的秘密基地。
路上他们仨叽叽喳喳的比树上的雀儿还要闹腾。若是换作宋承德,他们绝对少不了一顿骂。但是秦爷爷不会,他会好脾气地说:“你们小心点,不要被树枝绊倒。不然我就罪过大了,下次你们也不能跟出来玩了。”
他们听了之后会乖巧很多,特别是秦朝,还会过去扶他爷爷。老爷子这时候就会轻轻拍他一下,说:“爷爷不用你扶,照顾好你自己还有小夕。”
“我也不用。”她听到后大声回应,“秦朝你自己小心点吧,你那胳膊比我还细。”
秦朝:“……”
采完菌子去往秘密基地时,秦爷爷还会给他们科普路边哪些野草是药材,甚至能说出那些药材曾在哪本古籍里被哪位医师记录过。
秦爷爷讲这些知识时并不晦涩,像在讲寓言故事,生动有趣。他们仨仰着头张着嘴,全神贯注,只觉得下一刻也能背上药篓做一代悬壶济世的神医。
而所谓的秘密基地则是深山里一座斑驳坍圮早已断了香火的千年古刹。
古刹前有一座石板桥和一口古井,每年夏季,雨水丰茂,桥下山水流动,四周古木参天,景色极美。
他们仨最喜欢来这个地方玩,因为这里能练就绝世武功。
那时候电视上流行武侠剧。
他们每天追剧追得神魂颠倒,浑然忘我。盘坐桥面时吸气吐纳,又以竹竿代剑,模仿剧里高手的招式。
赵宽最喜欢模仿令狐冲,大喊“荡剑式”,摆完姿势后会对她说:“来,叫声冲哥听听!”
“就你?”她鄙视,“你连冲哥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他们经常这么嬉闹。
热了,就去桥下踩水泼水。累了,就并排坐在桥上,晃着脚丫歇息。等到日头西落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回程路上有时候会遇到倒塌的树木桩,秦爷爷见了也会把它带回去。
赵宽便问:“秦爷爷,要这烂木头做什么?当柴火烧吗?”
秦爷爷解释:“这木头桩里还有水分和营养,可以用来种灵芝,或者种花,再不济也能制成一些工具。爷爷家中摆放的很多用具都是‘烂木头’所做,其中属沉香木最多。”
“哇,好厉害啊。”赵宽仰头看着参天的树木发出感叹,“吃了灵芝,我的内功会大涨吧,哈哈哈我一定能成为天下第一!”
“……”
在小时候的宋夕眼里,秦爷爷就是榕村最厉害的人。他会书法会画画会写诗写对联,懂五行八卦,还懂药理,若是再会轻功,简直就是黄药师从剧里走出来了。
那时候她很疑惑,怎么秦爷爷什么都懂,她的爷爷还有爸爸就……
她吃着冰棒追剧时蓦地就把这个疑惑问出来了。
宋承德瞪着她说:“那能比吗?秦朝的爷爷出生书香门第,小时候是大户人家的少爷,饱读诗书。你爸我出生就面朝黄土背朝天!宋夕,你不想走你爸爸的路就好好读书,别整天就想着跟那俩臭小子鬼混!”
她被骂了一通后再不敢多问了。
后来的后来,她又从赵宽那里得知。
秦家不是榕村本地人,是打仗时逃亡到这边。
那时候她不懂那些。
也不知道有一天,秦朝会跟随父母离开榕村,好像他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地方。
不过,秦朝还是回来了。
不仅回来,他还有着长期待在榕村的打算。
宋夕觉得秦朝骨子里的某些浪漫就是受秦爷爷影响。比如把咖啡店打造这般天然独特,固然和陈川的设计有关,却也处处可见秦朝的温润与细致。
正是因为小时候深度见过大自然的美丽,他才能将建筑和自然结合得如此之好。
沉香木的味道让宋夕的思维飘得有些远,连手上木盒被捏得泛出叽咕声她也没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来。
秦朝支着下颌打量眼前女孩时,忍不住问:“宋小夕,你想什么呢?”
宋夕没反应。
秦朝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走火入魔了?”
宋夕这才回神,也没隐瞒:“刚才突然想到小时候我们去山上游玩的事。”
秦朝微微一怔:“你还记得?”
“当然,我记忆力也不比你差。”
“也是。”秦朝点点头。还想问点什么,又听宋夕说:“这木盒没有logo哎。”
“嗯。”
没有logo。
但有图案。
正面雕了忍冬花,反面则是半边残阳。
宋夕揣着疑惑,将木盒打开,忍冬花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好香啊。”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回头问:“陈川,有棉签吗?”
“没有!”陈川没好气说。
“……”没有就没有,你凶什么啊。
宋夕觉得陈川又犯病了,刚刚那语气跟他高中做班级小霸王那会儿很像,她“哦”了一声,“那我用手吧。”
“等等,”秦朝起身,“我去给你拿。”
他走到咖啡台后面。
陈川见他过来,也不让位。
秦朝直接越过陈川从抽屉拿出棉签,并指了指他:“别发神经。”
陈川嗤了一声。
接过棉签后,宋夕开始挤止痒膏,一个力道没控制住,挤出一大坨。
“……”她真不是有意的。
这挤口有问题吧?!
她尴尬地觑向秦朝,见他支着脑袋眉梢轻轻一抬……
神情像是在说,你有必要挤这么多吗?
她咬了咬唇,慢吞吞收回视线。
心更虚了。
“要帮忙吗?”秦朝突然说。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宋夕嘴比脑子还快地拒绝了。
只是这话一落,就见她的小竹马眉眼瞬间低沉,身子也往后靠了靠,与她隔开一段距离,语带疏离:“你刚才那么看我,我以为是要我帮忙的意思,原来不是啊。”
“啊?”宋夕有些懵地看向他。
“啊什么?行了我知道了,”秦朝说着又拉开椅子,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眉眼耷得更沉,“是我自作多情。”
宋夕:“???”
宋夕是觉得如果秦朝帮她抹,她一定会从脸红到脖子。
……那太尴尬了。
可他这语气,这表情,好像她不让他帮忙跟犯了罪似的。
要不,就,让他帮个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