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荒谬!”沈墨康连声打断,试图夺回话语权,“这……这与本候又有何关系?裴昀,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扰乱朝堂!”
裴昀对他的打断置若罔闻,继续道,声音如同寒冰:“侯爷,您说,这该如何解释?莫非我们大理寺上下押解的‘翠云’,还有那酉时之后依旧活蹦乱跳的老板娘,都是鬼魅不成?!”
“嘶……”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股寒意从每个人脚底板只窜上天灵盖。连丹陛之上的帝王,放在龙椅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微臣百思不得其解,翻阅无数古籍奇谭……”裴昀的声音带着一种解开谜底的沉重,“终于在一卷前朝佚名的《异术辑要》残篇中,寻得一线可能。”他缓缓道,“其上记载,北疆有秘术,名唤‘易容’。非寻常脂粉涂抹改换面容,而是以特制胶泥敷面,依人骨相肌理塑形,再覆以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辅以秘药粘合,几可乱真。更甚者,能以内息微调喉骨,模仿他人嗓音,惟妙惟肖,非至亲至近之人,难以辨识。”
裴昀的话语缓慢,轻声描绘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技艺。
殿中官员无不面面相觑,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所以,微臣才说,”裴昀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此刺向脸色惊愕的沈墨康,“此丫鬟非彼丫鬟!五日之前,真翠云便已遇害。那日出现在长公主府指认驸马、被我们擒获、押解途中又逃脱的‘翠云’,自始至终,都是他人假扮!一个精于此道的易容高手!”
他一步步推理,将整个诡谲的阴谋在众人面前铺陈开来:“此人,早在半月前便易容成游方术士,蛊惑驸马,将毒计和那特制的双层香炉送入府中。随后,他寻机杀害了真正的丫鬟翠云,将足以致命的毒药悄然塞进香炉暗层,以蜂蜡封存,最后嫁祸驸马,让驸马成了他处心积虑选定的替罪羔羊!”
“待得长公主毒发身亡,驸马入狱,便销毁至关重要的香炉罪证。却不料,”裴昀冷笑一声,“大理寺早有防备,在其正欲转移香炉之时,将其‘人赃并获’她只得假意顺从,被押解上路。行至西郊茶摊,借口小解,骗得那茶摊老板娘与其同往僻静处,以随身携带的‘永安’侯府匕首,残忍杀害老板娘!随后,他便利用那易容奇术,制作面具,易容成老板娘的模样,大摇大摆返回茶摊,再寻机遁走!”
裴昀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凿在听众的神经上,留下一个传神的易容高手形象。
“精彩!着实精彩!”死寂之中,沈墨康突然爆发出一阵笑来,那笑声充满了嘲弄的讽刺,他竟似乎反而安下心来,抚掌大笑,仿佛刚刚欣赏了一出好戏一样。
他对着朝臣:“裴大人这讲故事的能力,当真是一流!环环相扣,离奇诡谲,连本候听了,都差点信以为真!”他猛地收住笑声,脸上笑意瞬间化为寒冰,猛然转身手指直指裴昀,厉声诘问,“只是,本候尚有一个疑问,还望裴大人解惑!”
他向前一步,气势咄咄逼人:“裴昀!若真如你所言,本候手下豢养着如此一位神鬼莫测的易容高手,能杀人于无形,能假扮他人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那本候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利刃出鞘:“本候为何不在她易容成那游方术士、蛊惑驸马之时,直接给她一瓶见血封喉的剧毒,让她哄骗驸马给长公主服下?一了百了,岂不干净利落?!何必又是香炉,又是杀人栽赃,还得易容逃脱……”他重重咬着易容二字,“横生这许多枝节,徒增暴露的风险?!”
他死死瞪着裴昀,眼神怨毒,要将裴昀钉死在构陷的境地:“分明是你裴昀查案无能,无法在陛下限定的三日内查明真相,又急于交差,便行此下作手段,将脏水泼到我永安侯府头上!栽赃陷害,其心可诛!陛下!”
他猛地转向御座,声音悲愤:“裴昀构陷重臣,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这反问,确实犀利。
殿中不少官员面露思索,觉得永安候所言不无道理。
若真有如此高手,直接下毒岂非更简单?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皇帝端坐御座,冕旒下的目光深不可测,并未立刻表态,只是静静看着殿中对峙的两人。
面对沈墨康不无道理的反问和指控,裴昀的神色却依旧沉静如水,不起半分波澜。
他甚至没有去看沈墨康,只是微微垂下眼帘,仿佛在回忆什么,然后,缓缓抬起,目光穿过殿内的光影,牢牢锁在沈墨康那张因情绪激动而扭曲的脸上。
“侯爷问的好。”裴昀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压下了殿中其他的杂音,“为何不直接下毒?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这答案的关键,”裴昀微微一顿,声音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殿堂上,也砸在沈墨康骤然收缩的心房上,“恰恰,就在我与夫人回门那日,侯爷府上的养马小厮身上!”
沈墨康浑身剧震,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了个干净,连嘴唇都不受控制微微哆嗦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裴昀,里面翻涌上来快要凝成实质的恐惧!仿佛裴昀口中的话语,是他沈墨康的勾魂索命使!
裴昀的声音平静的可怕:“微臣闲谈间,曾随口问起那小厮,侯府近来可曾丢失过匕首一类的锐器?”
沈墨康瞪着裴昀,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嘶哑的抽气声,如同濒死的野兽。他下意识想要后退,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
裴昀向前缓缓踏出一步,靴底踏在金砖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他死死盯着沈墨康那双因恐惧而略带失焦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宣读最后的审判:
“你猜,那位‘实诚’的养马小厮,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缕从殿门缝隙挤入的阳光,也似乎凝固了。所有目光,都死死聚焦在裴昀那张开合的唇上。
沈墨康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仿佛置身于腊月的冰窟之中。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嵌入掌心,试图通过疼痛来对抗那灭顶的恐惧,却只是徒劳,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
裴昀的声音,终于清晰而利落的响起,不高,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与冰冷,回荡在死寂的殿堂。
“他竟然跟我说……”裴昀微微眯起眼,目光一下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射向沈墨康的眼底深处,语速缓慢,一字一顿:
“‘这匕首不是我丟的!’”
裴昀猛地踏前一步,气势如山岳压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凌冽锋芒,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大殿,诘问着那面无人色的永安候沈墨康:
“敢问侯爷——”
“我当时并未指名道姓说那匕首是他的!我仅仅问的是‘府上可曾丢过匕首’。贵府的养马小厮,为何要如此急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不是我丟的’?他为何要如此做贼心虚?此丟,是丢失的丟,还是丢弃证物的丟?!”
沈墨康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在听到裴昀复述出养马小厮的话后,反而几不可察地松懈了下来,那股凶狠的戾气也收敛了些许。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带着讥诮的轻松:“呵,裴大人,看来你是真的没证据了?怎么连对一个下人的怀疑之词,都当作呈堂证供拿到这金殿上来说了呢?”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提醒:“我记得我说的很清楚了,府上丢过匕首,丢匕首的正是这养马小厮,这有何不可?他不过是怕我诘难,怕你旧事重提。只是有歹人拿了他的匕首去行凶,再故意留下线索栽赃于我!这样的解释,裴大人,可还满意?”
他将“栽赃”二字,咬得极重,仿佛最后的赢家仍然是他。
“够了!”一声蕴含雷霆之怒的咆哮猛地从龙椅上炸响。
皇帝脸色铁青,胸膛因愤怒而起伏,他重重一拍御案,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裴昀!”
皇帝的声音低沉的可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指认永安候,言辞凿凿,却始终拿不出直接证据!空口白牙,仅凭推断和下人一句可疑之言,就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长公主一案,如今既然确系驸马所为,既如此,驸马明日午时三刻,即刻行刑!”
说完,他狠狠瞪了裴昀一眼,又扫过沈墨康,眼神中带上了浓重的怀疑之色,随后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下朝!”
随即拂袖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龙椅,留下满殿噤若寒蝉的臣子。
沉重的“退朝”声在殿内回荡,百官如蒙大赦,带着各种复杂的心思开始退下。
沈墨康率先走下殿阶,经过裴昀身边时,脚步微顿。
他侧过头,对着裴昀的方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尽轻蔑的冷哼,宽大的袖袍猛的一甩,带着一股劲风,不再看裴昀一眼,昂首阔步离开了大殿,背影写满了得意。
殿内很快空荡下来。
裴昀依旧站在原地,方才与他站的近的几位官员,此刻像是躲避瘟疫一般,不动声色绕开了他,或低头疾走,或三两成群低声议论着快速离去。
刑部尚书王彦冲看着孤零零僵立在原地的裴昀,忍不住踱步过来。
他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带着几分无奈和劝诫:“裴大人啊……唉!你这又是何苦呢?永安候毕竟是你的老丈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没有板上钉钉、确凿无疑的铁证,你何必如此当庭指认他?现在闹成这般水火不容、剑拔弩张的局面,太难看了!”
说完,他啧啧叹息了两声,一边摇头,一边也快步离开了,那声叹息里仿佛满是裴昀不识时务的惋惜。
裴昀:我今天大义灭亲了,虽然失败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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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殿上对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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