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溪堂上上下下看了这少年几回,仍是半信半疑:“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鬼新娘,是你假扮的?”
石头看着众人,虽愤恨不平却也无法否认。
程安舆诧异道:“是你杀了吴三秦?”
“杀人?呸!你们冤枉人!。”
“可昨夜你出现在长吉街,”闾丘衍举起那支箭道:“这箭镞是京畿卫特制,那副塔骨架上还有利箭穿过的痕迹,你还敢抵赖!”
“我假扮鬼新娘,就是想吓一吓别人,好方便自己偷点钱财,昨夜里我没杀人!”
林绝蹊道:“那孙秀林呢?他的死和你有无关系?”
石头不耐烦地撇过脸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绝蹊将那骷髅头捧到少年跟前,神情严肃了几分:“那这个人呢?”
石头看了一眼白骨,又看向林绝蹊,四目相对,少年眼中没有丝毫惊慌,
“捡的。”
顾仪追问:“哪里捡的?”
“翠竹林,湖里。”
少年的冷漠着实让众人不可思议,好似他只是捡了颗石头般不值一提。
程安舆见他桀骜,只令两个捕快上前先将少年押着出去。他看向林绝蹊,脸色严肃了几分:“林少使觉得这少年的话,可信否?”
林绝蹊未敢断语。
闾丘衍却是不屑:“偷盗是小,杀人事大,任谁都不会轻易认罪。昨夜鬼新娘现身,难道真是巧合而已?”
这惊人的偶然性难以服众。
林绝蹊心中疑虑重重,他们三人昨夜亦曾探过这破庙,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虎子和阿狗究竟是知情者还是参与者,目前还不能定论。
他回过神看着手上这颗骷髅头,提议道:“按刚才所言,翠竹林的湖里还有一具尸体,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他举起手上的头骨示意众人,“这个人是谁!”
杜溪堂一拍脑袋:“这就出发!这翠竹林在城外,一来一回也要费些时辰。”
众人齐齐出了密道,此时虽近日中,但秋意渐深,日光微弱,不时还有几分阴仄仄的凉意。
闾丘衍看了看天色,意兴索然,先行离去。
翠竹林位于上京城十里之外,因绵延数十里的青竹生长于此,春夏两季绿竹苍苍,依依成荫,多行人踏青春游,泛舟放鸢,到了秋日竹叶黄落,便少有人迹,只有凄清。
竹林后有一处湖水名“投石”,就是石头所说的沉尸之处。
一群人踩着满地脆响的黄叶行进,也许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这萧索的竹林渐渐变得阴冷,秋风掠过叶间,飒飒风声像是诡异的低语。
石头被两个捕快绑着双手押着,林绝蹊瞥见他的神色还是异常的冷漠,那是一种他很熟悉的眼神——平静的眸子下积蓄着敌意与死气。
顾仪凑到陆衡的身边低语:“投石,投尸,也不知道是谁给取的名。”
陆衡淡然拿开他搭在肩上的手:“靠太近,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没事,我护着你。”顾仪我行我素,笑着又贴上去。陆衡拿他没办法。
待一行人穿过竹林,意料之外,竟瞧见两个身影立在湖畔。
林逾静背着竹篓站在水边,听见身后的足声越来越近,脚步繁杂,轻重快慢交叠,猜度该是有很多人朝湖边靠近。
钟素然盯着竹林的方向,见杜溪堂和程安舆走出,不免惊讶,又见林绝蹊三人接着出现,身后还押着那个乞丐少年,更是诧异。
陆衡瞧见钟素然手上抓着一把青草,便知又是过来采药草的。
顾仪一见林逾静便喜笑颜开,上前将她背上的竹篓解下来抱在怀里,笑着叮嘱:“小逾,以后这种事等我来做就好。”
林逾静解释道:“段叔弄伤了手,草药房的三七草没了,我才和师姐进山来的。”
一听此话,林绝蹊又想起昨天黑衣人夜闯文书阁之事。
钟素然不解:“你们不是去查案吗?怎么到这里来了?连杜府尹和程少尹也……”
她忽然瞧见林绝蹊手上的骷髅头,脸色一紧,指着问:“那个,不会是……”
她倒是见怪不怪,只是怕吓到了身边的小逾。
“正好!”杜溪堂惊喜道:“钟姑娘是医师,可能瞧出些什么?”
陆衡接过钟素然手上的三七草,转身放进顾仪怀中的竹篓,钟素然拿过白骨人头仔细端详。
“这是个女子的头骨。”
众人皆是一惊。
钟素然将这头骨里里外外观察个遍:“没有伤痕,死因不在头部,尸体白骨化起码要两年,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死了至少两年的女子。”
林逾静吓了一跳,下意识捏住顾仪的衣袖。顾仪默默将她拉到身边挨着。
杜溪堂面露难色:“两年前的失踪案件可不好查。”
程安舆亦不乐观:“若是有亲族报案,上京府衙定会记录在册,只是要费不少时日,不过要是没有能够表明死者身份的东西,就算找出符合时间的报案记录,也不能确定就是死者。”
“也许,”林绝蹊将目光投向平如镜面的湖水:“那里面会有线索。”
只能寄希望于水底的尸骨了。
杜溪堂令公孙佚照着石头所指的位置入水。
钟素然忽然忆起,先前查到存义坊周氏钱庄的掌柜有一个失踪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
陆衡道:“七年前失踪,从时间来看倒是吻合。”
杜溪堂皱眉:“听说周夫人爱女心切,若真是周家小姐,那……”他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声。
投石湖不深,很快就找到了化骨的尸身。经年累月的浸泡让尸体仅剩一副孤独的骸骨,再捞不着任何表明身份的线索。
钟素然将尸骨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拼好,蹲着查看骸骨的情况。众人聚在一起细细打量一番。
程安舆说道:“体骨纤细,是个女子不错。钟医师还能看出什么?”
“周身没有伤痕,骨头也没有异变,目前看来可以排除外伤,至于有没有中毒,还得请仵作仔细查验才能下结论。”
林绝蹊看着这投石湖水,猜想:“还有可能是窒息。”
陆衡认真道:“窒息的话,溺死、掐死、吊死、捂死、勒死,这么多死法都有可能吧。”
真不愧是陆衡!
昭衙三人齐刷刷看着他。
杜溪堂不免败兴:“一副骸骨,别说死法不知道,没有样貌,就算让周氏夫妇来认,也看不出什么了。”
钟素然起身接过陆衡的帕子擦了擦手,眼睛盯着地上的尸骸,目光忽然停留在骸骨的下部,一阵思索过后紧起眉头:“这恐怕……不是周家小姐的尸骨。”
众人又是一惊!
林绝蹊问道:“师姐如何能够确定?”
“先前我和顾仪去过周府,曾见过周小姐的画像和嫁衣,从衣服的裁剪看,周小姐的身形应该比我略高些,但是你们看这具尸骸,身高明显比我矮。我觉得这不是周家小姐。”
得,又走入死胡同了!还多了一条沉尸案。
杜溪堂无奈地扶额。
程安舆走到石头面前,脸色忽然变得阴暗,他冷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这具尸体是谁?”
石头拧紧双眉,不耐烦地撇过脸去,“我说了我不知道!”
程安舆并不放过他:“你说你是半月前下水的时候发现的,这时节湖水冰冷,你为何要潜入湖底?在湖底发现骸骨后,你为何不报官?”
石头冷哼一声,用一双阴冷的眼睛面对程安舆,轻笑道:“我乐意。”
年纪轻轻,实难想象他的内心怎会如此冷,冷到彻骨,见不到一丝热血流淌。
程安舆一时之间无言以对,钟素然更觉震悚,自己原来救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林绝蹊沉着脸问他:“虎子和阿狗是否参与其中?”
石头板着脸回答:“与他们无关,全都是我的主意,发现尸体的是我,扮鬼吓人的也是我。”
程安舆看这少年是不会轻易说实话了,扬手令人将石头押解回衙,另一边的杜溪堂命人收了地上的骸骨。
一众人等赶在日落时分回城。
众人在城门口正欲分道而行,杜溪堂忽然叫住昭衙众人,林绝蹊见他和颜悦色,陡然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各位悬镜使,这鬼新娘一事还有诸多疑虑,尚未了结,朝廷既然将此事交给了昭衙,我上京府不敢冒功,但肯定全力协助各位侦破此案。”
杜溪堂指指身后公孙佚抱着的尸骸,“这尸骨就先带回上京府衙交由仵作再仔细查验,若是有新发现,定会告知悬镜使,如何?”
昭衙众人面面相看,一旁的程安舆接收到了杜溪堂递来的眼色,立马会意,案子虽说是朝廷交给昭衙的,可背后却是懿王促成,杜溪堂只不过是充当了推手,把这案子又放到昭衙面前。
“对了!”程安舆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递到陆衡手上:“这是从吴三秦身上搜出的,说不定也是本案的线索。”
杜溪堂见势而为,丝毫不给五个小辈留下拒绝的机会,立马接道:“各位也知道,朝廷设立昭衙,以查案为责,没有缉拿审问之权,无论是这乞丐还是钱庄的账房,审讯犯人这事,由上京府来做更合适,余下的,就仰仗诸君了。”
程安舆在一旁应和:“各位放心,上京府这边会尽快核实钱庄丢失的票据名单,相信很快就能锁定凶犯的身份。此案告破指日可待,昭衙也能有所交代不是?”
府尹和少尹说话滴水不漏,礼数周到,找不到一丝让人不满的地方。
一时之间还真是拒绝不了,昭衙几人虽心有疑虑,皆担心上京府衙挖坑给人跳,但终究是朝廷的命令,还是只能应承下来。
几人恭敬地目送上京府的人走远。
顾仪转身就叹了口气,“你们说上京府那两个人会不会在打什么算盘?”
林绝蹊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杜府尹有句话还是对的,这是朝廷的命令,他就是把算盘珠子蹦我们脸上,我们也躲不开。”
他将陆衡手上那封信拆开一看,仅一张纸,只写了一首诗,是《越人歌》,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有署名,仅有这五十四字,笔迹秀雅,应是女子手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顾仪忍俊不禁,“想不到这吴三秦还挺风雅。”
顾仪晃晃手上的信纸,“你们说他昨夜留在钱庄里,有没有可能就是跟这个写信的女子见面?”
身边的林逾静忽然拽住他的衣角:“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钟素然抢过信纸闻了闻,又递给林逾静,不解地问:“闻不到什么,小逾闻到了吗?”
林逾静将纸张凑到鼻尖嗅了嗅,“这纸上有一点淡淡的香气。”
顾仪喜道:“什么味道?”
“说不上来,但是我……感觉很熟悉……”她想了一念后骤然记起:“是公主!”
“前几日永龄公主教我念诗的时候,她所写的纸也是这种味道。”
顾仪又将纸拿来仔细闻闻又看看,实在瞧不出别的名堂。“看来得去问问公主了。”
陆衡看了看天色,开始催促众人:“很快就要夜禁了,赶紧回去吧。”
林绝蹊抬头望见远方的云翳,像眼前的重重迷雾,缥缈却可以压得人心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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