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
永龄公主和段叔正在微言堂中煮茗之际,忽见顾谦拿着个小药罐,徐步踏进来。
顾谦见永龄在此亦是讶异。听她说为林少使而来时,倒也不追问,见段羽已自行拆开右手上的纱布,便将手上的药瓶递过去,嘴上调侃道:“寻之何德何能竟让公主殿下等他。”
“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权当出了小院透透气。”
永龄见段羽右手腕骨肿起了一大块,皱眉道:“适才见段叔手上有伤,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段叔平静地回道:“手腕只是轻微红肿,我这手的腕骨原本就与常人有异,看起来严重。”他咬着布条将纱布拉紧,面色不改:“其实无大碍,公主毋需挂心。”
钟素然在此时进来,见段羽已包扎好伤口,嗔怪道:“适才在草药房不见药罐子,没想到是衙令您先行一步了,大人不是才刚回府吗?这些小事怎么不交给我们几个?”
“也就顺手的事,倒是你,下次上山还是让元安跟着你去吧。”
钟素然不以为然地笑道:“衙令可小瞧了小逾,小逾的眼睛看不见,心可不盲。”
顾谦无奈笑了笑,不跟她胡闹。
钟素然转而叮嘱:“段叔,这阵子有什么事就交给寻之做吧,反正他天天赖在这里。”
这话碰巧飞进刚到门外的林绝蹊的耳朵里。
“段叔,师姐如此关心,怎么能少了她一份力呢。”
他绕进里屋一看到永龄公主,属实意外,怔了一下才行礼,脸色随即肃正了几分。
永龄一眼瞧见他手上的信封。
“林少使手上拿的是信?”
“正想请公主看看。”林绝蹊抽出信纸递过去,钟素然在一旁将白日的案情悉数道来。
永龄将信上上下下看一遍,瞧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听林绝蹊提及信纸的味道,她才仔细凑近闻了闻,恍然道:“这是‘隐香纸’,几年前平西王府曾送了我一些,听说颇为名贵。不过手上这张,味道淡了很多。”
林绝蹊陡生疑惑,永龄公主和平西王府又有何渊源?
永龄将信纸递给顾谦,问道:“听闻顾衙令也喜好丹青,可曾了解过?”
顾谦接过一闻,娓娓道来:“隐香纸因其香气和墨迹经年不散,累月如新,几年前在上京城中确实盛行过一段时间,最夸张时,说是一纸千金也不为过。不过嘛,物以稀为贵,后来各大书坊争相售卖,争抢之风便渐渐散了,如今市面上应该不多见了。”
永龄问:“这是为何?”
“听说隐香纸唯有城中瀚文坊能造,两年前便已不再出产。”
钟素然道:“真稀奇,有利可图竟也不要?”
林绝蹊问:“衙令可知这瀚文坊在何处?”
顾谦摇摇头,“前几年名声大噪,这两年倒没再听说了。”
钟素然将这信拿在手上重新打量,“这纸的香味这么淡,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永龄说道:“城中的书斋墨坊或许能找到些许线索,这种纸名贵,能买卖的应该不多。”
“话说回来,”她转念又道:“我来此,是有个东西要还给林少使。”
永龄从袖中掏出个物什递过去,竟是林绝蹊的阳炎令牌,原本应该在虎子的手里才对。
她解释道:“午后我刚出了昭衙,正撞见虎子和阿狗拿着这令牌在门口张望,指名要见林少使,听他们说是一个叫‘石头’的朋友不见了。我知道诸位少使外出,便自作主张将令牌收回来,让他们二人回去等消息。”
林绝蹊摩挲着令牌,脸色凝重,“按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石头矢口否认,但虎子和阿狗二人仍有很大的嫌疑。”
永龄道:“适才听钟医师所讲,凶手杀了钱庄的掌柜之后还盗走了契据,那是不是说明凶手是识字的?”
钟素然问:“公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依我白天所见,虎子和阿狗两人应该是不识字的。他们当时指着令牌上的名字找人,念的是‘林寻之’。”
林绝蹊和钟素然顿悟,令牌上刻着的名字一直是“林绝蹊”。想来是两个少年只认数不认字。
钟素然大喜:“这倒是个办法,明天再让上京府衙试探一下石头是否识字,就可以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说谎!”
这边刚说完,只见柳絮悠悠走到众人面前,永龄这才记起来又是喝药的时辰了,钟素然便照着顾谦的吩咐将永龄公主送回小院。
顾谦转头直言今日一早便接到东宫的传唤,午后又到懿王府,都是为了最近的鬼新娘之案,直到晚间回到昭衙才得知昨夜黑衣人之事。
顾谦说罢,看向段叔那半张冷峻的脸。
段叔回忆道:“那黑衣人深夜潜入,没料到我在这里,过了几招之后寻之就来了。”
林绝蹊推测:“这文书阁全是案卷书册,一般贼人盗财不会进入这里才是,昨夜此人定是另有所图。”
顾谦垂手斟茶,慢条斯理道:“你知道这微言堂曾经是什么地方吗?”
“我记得是……”林绝蹊脸色微变,“宁王的书房?”
见段叔点头,林绝蹊揣测道:“那人是冲着宁王来的?”
顾谦和段羽默然不语。
他越发不解:“一件十一年前就已盖棺定论的旧案,还有什么值得探寻的?”
“也许,当年这场轰轰烈烈的通敌案还未真正结束。将军府、镇国公、宁王……牵连甚广,错综复杂,谁能说得清楚……”
“段叔,你很了解这桩旧案?”
段叔抬眸看这青年一眼,感慨道:“当年镇国公奏表大将军冯益年通敌叛国,圣上遂下令命宁王成立了昭衙府彻查此事,我自昭衙创立的第一天起便在这里,对案件始末可说是清清楚楚。”
“段叔,宁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绝蹊的心头一直萦绕着一层散不开的雾。这个一手设立了昭衙,在十九岁的年纪便大笔一挥为昭衙写下“日月昭昭,明镜高悬”八字的少年,在他的想象中应是何等意气风发,无论如何都与“乱臣贼子”四字勾连不上。
可他偏偏是有罪的,如明珠蒙尘白壁生瑕,实在令人扼腕。
段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顾谦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起身拍拍林绝蹊的肩,转而问段叔:“我那幅展子虞的《春山图》怎么也找不到,你帮我看看放哪儿了。”
段叔遂领着顾谦出了书房,独留林绝蹊一人沉思。
宁王案平息于明成十七年,林家灭门事发于隔年,难说二者有何关联,但黑衣人潜入微言堂似乎暗示了宁王之死尚有隐情,而多年来从未发生此种状况,直到……永龄公主的到来!
林绝蹊双眉一蹙,想起了永龄和宁王的关系,以及她身边颇具身手的柳絮。
尽管这个不速之客给林绝蹊带来诸多的疑虑,但转念一想,顾谦的话在理,宁王之案饶是再扑朔迷离,也是朝堂甚至是皇族之间的争斗,他有何立场去攀扯?于他而言目前最要紧的只有追寻他林家冤案的真相。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林绝蹊顺势倒在榻上,两眼一闭将诸事都抛了。
夜色渐浓,月光清冷笼在身上。
他朦胧间听见耳边有小逾的声音,睁开惺忪的睡眼,抬手掀开那层温暖的光幕,才发觉已是天明。
顾仪围在他身边无奈道:“夜里凉,亏你就这样躺在这儿一夜,要是惹了风寒,师姐又得念叨好几日。”
“你现在就挺唠叨的,”林绝蹊扶额问道:“怎么,又想带小逾去哪里?”
林逾静笑道:“过几天就是秋社日了,又到了放天灯的时候,我想和子慎哥哥去外面买些纸墨回来。”
“这些东西衙令那儿不是有很多?”
顾仪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们几人在四年前将顾谦书房中那极为名贵的宣纸和徽墨拿来制祈愿灯流放到天边去,最终气得他老人家满院追打顾仪的惨痛往事。
顾仪说起来就气,明明是五个人闯的祸,怎么偏偏是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更来气的是,这之后顾谦的书房门上就挂了一块木牌,上书五个黑体大字:顾子慎禁入。为此钟素然整整笑话了他几个月。
林绝蹊想起来也忍不住笑了,昭衙内五个小辈,无论是谁闯了祸,顾谦永远只追着顾仪打。
他懒洋洋地直起腰,“也好,我正想出去走走。”
半个时辰后,三人手拉手走进长吉街上最大的书墨坊——宝墨斋。
城中书墨坊大大小小数十间,偏偏走进这里来,林绝蹊的用意不言而喻。
小逾笑着揭穿他:“哥哥这是带我们查案来了。”
他侧身望向身后的长街,道:“这是离聚本行最近的一间书墨坊。”
三人进了店中挑挑拣拣一会儿,掌柜忽然上前:“我见三位挑了许久,可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顾仪打量了这男子一眼,倒有些许儒雅风度,便开门见山直接问:“这坊中可有隐香纸?”
“隐香纸?”掌柜一时惊讶,随后笑道:“没想到三位还是行家!想必也知道这纸价格不菲。”
这么说是有了!
掌柜将三人引到柜台,转身从里间抱出一个画筒,抽出一沓纸时,淡雅香气扑鼻而来。
林逾静闻闻这香气,是隐香纸无疑了。
“三位不知要多少?本店所有全在这儿了。”
顾仪惊讶:“这么少?”
掌柜释然笑道:“客官难道不知,这隐香纸已经停产,我这一沓虽不多,但其他书坊未必能有啊。”
林绝蹊道:“听说隐香纸唯城中瀚文坊能制造,价高者,未必不能有吧?”
“哈哈哈,客官当真不知,这瀚文坊一年前就已变卖,如今改为酒楼,连坊主人都举家还乡,这隐香纸啊是不可能再有了。”
顾仪问道:“这倒是古怪,怎么好端端的生意不要了?”
“唉……”掌柜的脸色瞬间惋惜:“瀚文坊的主人孟老夫妇膝下仅有一女,老来得子,真真当宝贝一样,可这孟小姐三年前离奇失踪,夫妇二人苦寻不得,瀚文坊的生意也随之冷落,一年前孟老夫人郁郁而终,孟老爷扶灵还乡,府上只留一个老管家照看,客官想要隐香纸,就这么多了。”
又是失踪女子?
顾仪和林绝蹊心照不宣。
顾仪追问:“掌柜可知还有哪里能购得这隐香纸?”
掌柜见他三人打听半天,反倒默默收起画筒,慢条斯理地回道:“其他书墨坊不敢说,有一个人倒可能。”
他拍拍手上的画筒,“我这隐香纸也是从文德学馆的赵先生那里收来的。”
顾仪诧异道:“文德学馆的赵先生?难不成是指赵师贤?”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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