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在屋顶跑,他们在地面追。几支羽箭闪过,黑影往另一个方向去。林绝蹊唯恐让这人跑了,脚尖一点跳上宫墙。顾仪跑着拐过宫门见到方籍,对方正一个翻斗跃上高处,扯着弓弦瞄准前方。
他厉声呵道:“贼人入宫!即刻射杀!”
话音刚落,羽箭夺风而去,擦过林绝蹊的耳间飞快射中黑影的右后肩,那人影将射来的一支羽箭飞向身后。等林绝蹊避过箭矢再看时,只见斗篷的一角落下屋脊。他追着跳下,落到宫墙内。这边正好栽着一片竹子。他跳进这小竹林时便觉鲁莽,若是进了哪位贵人的宫院,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
一个清冷的女子声调在月色下传来。
林绝蹊叹了口气,这回真真是莽撞了!
他走出竹林,整理了衣襟袖口,低头行礼道:“昭衙府悬镜使林绝蹊,追踪贼人至此,误入宫院。”
“昭衙……”
走近了听,这女子的声音于清冷外还带了点病气。
“林绝蹊……”
他闻言收礼,抬眼瞧去。
月光皎皎自檐上流泻,落在她身上。
她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纤细的身形浸在溶溶月色里,看起来像个破碎的瓷偶。
她这样的年纪,又这样的脸色,应该就是那位生了病的永龄公主了。
四目相对,她看向这位不速之客的眼神里没有怒气,说话的语气也是意外的平和。
“难道是‘桃李成蹊’的‘蹊’?”
“是。”
“蹊,道路也。路尽为绝,绝蹊为隐,这名字……”
不是好意头。
这短短一句话令林绝蹊的神色闪过一瞬的惶恐。
他立即低首:“请永龄公主恕罪。”
永龄并无愠色,只是惋惜道:“为何取这样的名字呢?”
林绝蹊迟疑道:“卑职出身卑微,乡野之家没有什么讲究,进了昭衙后,顾衙令又为卑职取字‘寻之’。”
“林寻之……绝蹊而寻,可谓绝处逢生,顾衙令真是好学识。”
话音刚落,从外边匆匆跑进一个宫女,还未等她开口,十数个禁军内卫已站到宫门处,披坚执锐地侯着。方籍踏进院中,看到林绝蹊时愣了一下,随后拱手行礼。
“卑职禁军内卫长方籍,拜见公主。”
永龄站在原地看着这阵仗,脸色依旧平和。“方长卫深夜如此场面,也是来抓贼的?”
方籍看了一眼林绝蹊,应一声“是!”
“我一直在这院中,并无见到贼人进来。”
“卑职等人追踪至此,贼人就不见行踪,为公主的安危起见,请准许内卫搜查。”
“禁军内卫深夜未经通报闯入宫院已是无礼,方长卫是想犯上吗?”
“卑职不敢。”
方籍只能打消搜查的念头。林绝蹊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竟自有她的傲气。
反观方籍身为禁军内卫,今夜的举动颇为大胆。
林绝蹊正打算跟着方籍告退,却听永龄公主说道:“我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林少使,方长卫可先行一步。”
宫门外的顾仪见方籍灰头土脸地退出来而不见林绝蹊,自是十分的不解。
宫中的熙熙攘攘消散后,永和殿才归于它原本的世界,不像长平宫那种死气沉沉的幽冷,而是一种渐渐消亡的无奈,这座宫殿会像它先前心悸而亡的主人一样,在某个时刻突然变得岑寂。
“钟医师昨夜遇袭,伤势如何了?”
“承蒙公主挂念,师姐只是受了点小伤,无大碍。”
“凶手的身份可有头绪?”
“这两日寻到了一些线索,还未敢定论。”
“我这里……倒有些线索说给林少使听听。”
林绝蹊一时不解,猜不透这位公主的用意。
永龄退下身边的宫娥,淡然道:“林少使也听过这宫中流传的妖猫传说吧,我想,十五年前的旧案应该也有所耳闻。”
她看着林绝蹊,面色依旧平和,“当年病逝的娴妃娘娘,是我的母妃。”
林绝蹊恍然。
“死去的老宫人杨氏,与沈怜秋和曹容不太一样,她的尸体有被拖动的痕迹,而在她被杀之前,沈怜秋和曹容曾多次进出过长平宫。”
永龄见林绝蹊表情平静,不免好奇:“林少使好像不奇怪我如何知道这些事?”
“卑职斗胆猜测今夜消失的那个黑衣人,应该就是公主身边的柳絮姑娘了。”
他见永龄的脸色微变,更加确信自己说中了。
“柳絮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可是昨日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浣衣局,而今夜如此动静却不曾现身,所以卑职猜测公主这段时间也在查找线索,”
“至于沈怜秋二人频繁出入长平宫,是因为她们二人把自己该洗的衣物丢给了长平宫的老宫人,因为长平宫院中晾晒的衣物显然分属各个身份,而且数量颇多,恐怕不止沈怜秋二人这样做。”
永龄刮目相看,“不愧是悬镜使。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永和殿负责掌灯的宫女叫飞云,她也是浣衣局的,而且和沈怜秋曹容同室而居。”
林绝蹊不解:“浣衣局的人怎么会到永和殿来掌灯?”
“浣衣局的宫人调动由掌事负责,魏脂玉肯定知情,曹容死后,浣衣局的闭月曾见沈怜秋与飞云在私下争执,而飞云这两日都没有到永和殿当值,浣衣局这几人,藏有不少秘密。”
林绝蹊听完这些线索,觉得在这起案件中,永龄公主也许会是个很好的帮手,交换信息是必不可少的。
“不知道公主有没有留意到画院的掌院夏寅。”
“夏寅这些年来利用画像,倒是从秀女身上得了不少好处,魏脂玉恐怕也是,尤其是像沈怜秋曹容这种落了选又不甘心的人,应该会极力讨好夏寅。”
“可是像收受贿赂这样的把柄值得夏寅冒险杀人吗?”
“林少使,人心是既不可低估、也不要高看的。一言一行就可决人生死的权利多诱人啊。”
永龄望向高空,夜色渐浓,院中凉风拂过,病体初愈,她禁不住咳了一声,说道:“夏寅有一柄御赐的美人扇,林少使可曾见到?”
林绝蹊有些讶异,一个久病的公主竟查到这种程度了。他恭敬地回道:“那美人扇不像是夏寅所有。”
“御赐之物,内城库都有记载。这个倒是不难……”
永龄话未说完又开始咳起来。
“夜已深了,林少使先回吧。”
林绝蹊不便再说,行礼退出。
走到宫门外却见顾仪候在外面,内卫的人只剩下四个还守着。
顾仪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你要是再晚些出来,我可就要夜闯永和殿了。”
顾仪搭着他的肩膀往回走。
林绝蹊没当回事儿,脑子里还想着那些七零八碎的线索,嘴上淡淡地应着:“只是多说了几句话。”
“哟!”顾仪一下来了兴致,“你和这永龄公主怎么还一见如故了?这几句话可说得够久的。”
林绝蹊甩开他的手,捏了捏肩膀,脸色开始散漫起来,“今夜折腾了这么久,累了,回去睡觉!”
他说罢便夺走对方手上的拓印册,自顾自走去。
顾仪总觉得他在顾左右而言他,仍旧贴上去追问,林绝蹊不理会,就这样一路缠到内卫所去。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噩耗。
飞云死了。
这打了林绝蹊一个措手不及,他原是计划今日从飞云入手寻找案件的突破口,没有料到一个人竟可以死得这样突然,可是这也证明了永龄公主所言,秘密就藏在浣衣局里,而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的。
飞云是怎么死的呢?
验尸的结果是中毒。
发现飞云死亡的是同屋的闭月。
今日飞云起得很晚,屋里的人都知道她这两日因月信而腹痛不已,她几乎每月都会,但到用早膳的时候还在卧床却是第一次,也属实太晚了。
闭月便专门去叫她,可是接连唤了几声都没听到反应,她看着飞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已经开始害怕,于是壮着胆子爬上横炕推推飞云的身子,往近了看才发现对方早已面无血色,躯体硬挺,顿时吓得往后瘫倒,再想到昨夜她跟这尸体睡了一夜,她的脸色霎时比床上的死人还白,一声惊叫抑制不住惊慌了整个浣衣局。
所有浣女连同魏掌事整整齐齐站在院中一言不发,等着屋内的方籍指示。
闭月候在房里,整个人瑟缩着站立,显然还处在后怕的情绪,脸色虽然看起来平静了,十指却紧紧扣在一起。
林绝蹊看着床上尸体,这个飞云果然就是那日注意到的神色慌张的浣女,她在一众浣女中有着明显的白净清秀的外表,十指纤纤,这不是一双经年累月在水里泡着的手。
顾仪同样觉得古怪,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女却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浣衣局中除了掌事又有谁能允许?
可是魏脂玉为什么要偏袒一个没什么家世的浣婢呢?
“难不成这魏脂玉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了?”顾仪的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魏脂玉掌管着整个浣衣局,任何宫女想要跳出这里都得经过她,也许就像夏寅一样,她攫取了太多好处,终究被人抓住把柄,愤而杀人也说得通。
横炕上除了躺着的那具尸身,床角处还叠放着几件衣裳,林绝蹊在翻看之间发现了其中一个袖口处洇了一小块红色污渍,他闻了闻味道,却是一股草木味,不是血迹,他便放下了。
顾仪拿起桌上的药罐仔细端详,方籍在旁边说道:“这药罐刚刚让仵作看了,里面就是寻常的治疗腹痛的红花,飞云是呼吸衰竭而死,据说服用红花过量也会导致中毒,但是这药汤有几个人也喝了,都没有问题。”
“这些浣女日常食用都在一处,凶手是如何只让一个人中毒的呢?”
顾仪越想越头疼,回头看林绝蹊已走到木柜前,六个柜子一一打开,这回倒是看见了点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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