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星光暗淡。
纵贯京城的宣晟长街唯秋风瑟瑟,临街商行没有一处显露人气,夜色中只有几盏灯笼在萧索风声里摇曳。
闾丘衍身为京畿卫副使,对这样安静的夜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最近这京城的黑夜未免安静得太快,日落时分便早早不见人迹,往常需要驱赶的贩夫走卒,酒鬼赌徒等,宵禁后倒如销声匿迹般。
入了夜的上京城,蒙上了不同寻常的平和,好像一切都沉沉睡去了,巡防的京畿卫成了唯一的活物。
“大人,最近城中都在流传夜间有鬼新娘,今夜会不会……”
闾丘衍未待身后人说完,停步回头瞪了一眼:“无稽之谈!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借夜色装神弄鬼罢了。”
一言方毕,恍惚却见前方茶楼的二楼外廊上立着两个人影。此刻乌云闭月,辨不清二人的面目,只看身形判断是两个男子。
闾丘衍当即发出一箭以示警告,箭矢呼啸而去,却被从暗巷中翻出的第三个人影截下。闾丘衍蹙眉一想:持剑夜行,绝非善类。
不容迟疑,他立马又放出一箭。
箭镞追风而来,直冲陆衡。身后的林绝蹊和顾仪还来不及反应,闾丘衍的剑刃已紧随其后砍在陆衡的剑鞘上。
二人翻下高处缠斗,闾丘衍的长剑直追着陆衡的身影,陆衡只顾躲闪未敢拔剑。
京畿卫的小队即刻围过来,张弓拉弦对准了楼上二人。
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得顾仪赶忙高喊一声:“闾丘副使手下留情!”
闾丘衍立即收剑,抬眼看去,认得林绝蹊所示令牌,正是昭衙的阳炎令。他摆手示意京畿卫收箭,但脸色并不和善。
顾仪和林绝蹊从高处跃下,闾丘衍打量了几眼,对眼前这位丰神俊采的少年郎他倒是有点印象,“莫非是顾衙令之子?”
顾仪笑了笑,开始打起了官腔:“顾仪幸蒙闾丘副使记挂。”
“宵禁时分,任何人不得无令出行,”他斜睨陆衡一眼,语气冷淡:“执剑犯禁,你们悬镜使好大的胆子!”
顾仪忽略掉他的冷言冷语,回道:“大人应该对最近流传的鬼新娘一事有所耳闻了,京城百姓传得沸沸扬扬,惶惶不安,朝廷这才令昭衙彻查此事,以正人心。”
“昭衙?”闾丘衍嗤之以鼻,“京畿卫巡防以来,奇贼怪盗抓了不少,红粉骷髅倒是从未见过。听闻此前宫城里的人面扇一案你们功不可没,想来昭衙在这方面是有过人之处,只希望今夜几位悬镜使不会令人失望才好。”
“副使谬赞了。”
闾丘衍不再多言,领着队伍往前方走。见京畿卫消失在长街尽头,顾仪这才松了口气。
陆衡上前捏捏他的脸,忍不住调侃:“没想到你顾子慎面子这么大,连京畿卫副使都搞得定。”
“人家认的可是顾衙令的脸。”他甩开陆衡,反手揽住林绝蹊的肩头,问道:“这要是今晚抓不住骷髅新娘,岂不是很没面子?”
林绝蹊不合时宜地打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京畿卫夜夜在城中巡防尚且从未见过,我看还真有可能是坊间以讹传讹罢了。”
顾仪一听此话可就不乐意了:“那你今晚带我们出来干什么?”
陆衡拍拍他的肩,解释道:“衙令说了,朝廷既然下了命令,多少还是得跑一趟的。”
他看了林绝蹊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陆衡知道林绝蹊今夜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敷衍朝廷的任务,从昭衙府出来前,林绝蹊私下委托他摸清京畿卫的巡防点。
陆衡轻功极佳,完成此事轻而易举。林绝蹊摸清巡防路线的目的是什么,陆衡问过,得不到答案却也不深究,二人在昭衙朝夕共处已有六年,对彼此的为人都信得过。
顾仪只觉无趣,秋夜寒意渐深,半夜不睡觉出来吹风便罢,要是能带点稀奇玩意儿回去哄小逾开心也不错,可这清冷的大街连鬼影都不见一个,真真是白跑一趟。
正念叨着要打道回府的话,没想到伸个懒腰的功夫还真见鬼了。
微弱的月光照出远处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顾仪揉揉眼睛,向身边的林绝蹊确认:“我没看错吧?”
“没错,是红嫁衣……”
林绝蹊困意顿消,清楚看见那个高挑的红色身影游荡在长街尽头,冷风吹得那鬼魂衣袂飘飘。
她像是注意到三人的动静,停下脚步侧过身来。
三人看得更清晰了,她身上那件红嫁衣残旧不堪,一眼便知上了年头。
林绝蹊心想,真是从土里爬出来的不成?
这鬼新娘对着他们缓缓掀起红盖头,这一见当真是吓了一大跳!
原来那破旧褪色的红布下掩住的竟是一个阴森森的白骨头颅,两个空洞洞的眼窝像深渊凝视着他们,淡淡的月光将那高大的鬼影拖长,仿佛是那骷髅新娘伸出的鬼爪。
三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
这鬼新娘望得顾仪心底发怵:“怎、怎么办?抓不抓?”
话音刚落,前方那红色身影突然窜入巷道。
林绝蹊回过神来立即追将上去,陆衡轻功了得,抢先一步冲到这鬼新娘跟前截住她的去路。
还在犹豫动不动手时,她身形一闪遁入旁边的偏巷,三人追着追着便觉在暗巷中绕圈子,那鬼新娘早就不见踪影。
陆衡索性翻上房顶一看,原来三人一路追到了酒市,这一片属鱼龙混杂之地,在此栖身者多非善类。
顾仪在底下提醒道:“再不下来,被京畿卫发现可得被射成筛子了!”
沿街已有几户听到动静探出窗来查看的,看向他们的目光多是不怀好意,三人无奈选择折返。
正当他们退出酒市时,一声女子的惊叫牵住他们的脚步,林绝蹊和顾仪跟着陆衡追到了长吉街,远远见那个红衣身影转过街角没进黑暗里。
一个瘦弱身躯瘫坐在地上,三人跑上前去查看。
是个正值及笈的少女,此刻面色惨白,看神情显然是吓坏了,顾仪蹲下去安抚她,见这少女双目轻颤,抖落几颗泪来。
她惊恐地看着另一边,一个男子倒在石阶旁,一大片鲜血从尸体蔓延到她那双老旧的绣花鞋边。
被这一声惊叫带来的还有闾丘衍的京畿卫。
林绝蹊不免叹了口气,今夜怕是不成眠了。
夜色渐浓,依旧月隐星稀,没有好的月光,庭中也不乏闲人。
眼看到了子时,林绝蹊三人却还迟迟未归,林逾静和钟素然是睡不下的,便一同在草药房待着。
直等到子时将尽,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林逾静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昭衙每个角落的布局她早已烂熟于心,失明的眼睛并不会妨碍她在此处行止。
她开了门,迟疑了几念,微笑道:“公主这么晚了还未入睡呀?”
门外的永龄很是诧异:“小逾怎么知道是我?”
钟素然只是讶异永龄的出现,对林逾静的表现却是习以为常。“小逾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别的本事可厉害着呢。夜深了,公主怎么还未休息?”
永龄将林逾静牵进屋里坐下,说道:“梦里惊醒了,辗转难眠,便出来走走,却看到这里还亮着,没想到是你们两个,你们深夜不眠,难不成是林少使他们还未回府?”
“公主真聪明。”
“小逾也很聪慧啊,我实在好奇你刚刚是如何认出我的?”
林逾静面露得意之色,“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可以通过闻和听来辨认身边的人。”
“你们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小逾很容易就认出来的。哥哥经常和书打交道,他身上就有淡淡的墨香,素然师姐是医家,药草清香最明显,元安师兄武功最好,他走路的步子是最轻快的,至于公主身上嘛,是微微的药材味,也是很好认的。”
永龄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一下子就笑了。“我的病是先天之症,哥哥也曾说过我,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妙处。”
“公主的兄长,是当朝哪位皇子呢?”
钟素然一听这话便变了脸色,林逾静不晓,她却有所耳闻,圣上在十一年前一场震惊朝野的通敌案中赐死了一位皇子,正是娴妃所生三皇子,获封宁王的李常祺。
钟素然未敢说话,却见永龄语气依旧温柔:“三皇子宁王是我的同胞兄长。”
她话锋一转又问:“小逾说了这么多人,唯独没有讲到顾少使?”
“我初进昭衙的时候,子慎哥哥知道我看不见,便从此在身上带着香囊,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小逾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病的?”
林逾静想了想,“六岁时从高处摔下,伤了眼睛,那时候家贫,找不到大夫便耽误了,直到十岁那年和哥哥来到昭衙,才有机会好好治疗眼睛。师姐说我的眼睛一定能治好的。”
她这种乐观倒是令永龄油然而生一股钦佩。
三人在屋内正说着话,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凉凉秋风推门而入,正是林绝蹊三人。
只是他们的脸色都是不言而喻的凝重。
永龄和钟素然一时默然,林逾静瞧不见,只有她是单纯的高兴。
钟素然拿起水壶斟茶,“怎么说,没有收获?”
陆衡接过钟素然递来的茶水,说道:“遇见了,我们没抓到,反倒是京畿卫抓到了。”
钟素然不解:“京畿卫?”
顾仪喝过一口热茶,将今夜的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且说三人追到了长吉街,随即而来的闾丘衍却将那少女连带地上的尸体一并押回了京畿卫大营。按他的说辞,悬镜使的任务是鬼新娘案,而触犯宵禁者由京畿卫处理。
三人知道,闾丘衍显然是看不上顾衙令的面子了,无奈只能放弃,怏怏而归。
永龄听罢便提议道:“不如,明日我去一趟巡防营如何?”
顾仪眉眼一扬,笑道:“公主可有把握?”
“京畿卫总使廉永初,我有所耳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以我的身份是能见上一面的。”
真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向来如此。
林绝蹊只是不解,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怎么和京畿卫总使搭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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