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青年，眉眼与赵满仓有几分相似，只是更瘦些，眼神里透着几分油滑。
青年瞥了眼灶台，又瞅了眼站在一边的唐叶，鼻翼抽动了一下，“这豆腐怎么香成这样？”
赵满仓哼了一声，得意得快飘起来了，扯着嗓子：“咱家可走运了！这可是咱店里从来没做出来过的——‘嫩豆腐’，就老张家的说的那种一样，筷子都夹不住的嫩，跟喝豆浆一样。”
“真的假的？”青年上前一步，“我尝尝——”
“夹轻点！你一蛮劲上来，这豆腐能跑你鼻孔里去。”
青年名叫赵富贵，赵家独子，年过二十还没成亲，一来是挑剔，二来是有点懒，平日里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到处游手好闲。
此时他捧着碗，小心翼翼舀了一勺嫩豆腐入口，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
“哎哟……”赵富贵嘴里含着豆腐，声音都瓮出来了，“这豆腐咋这样好吃？入口就化了，比咱以前那……强多了！”
“当然！”李桂花把他拉到一边，“你没瞧见，是这小丫头做的！”
赵富贵顿时一愣，看向唐叶的眼神不一样了。
看着唐叶又忙了一轮，赵富贵回屋跟父母嘀咕了几句，李桂花一边收拾被褥一边压着嗓子：“你说得也有道理……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干，又没什么亲人，这段时间你多和她来往，这要是能成咱家的……”
“你不怕她……”
“怕什么？！”赵满仓端着油灯冷笑道，“这地界，谁敢管？”
豆腐全都出锅，唐叶看着柴房隔出来的小空间，激动的差点哭出来，拉着李桂花的手，连声说了几句谢谢。
这天一早，赵家豆腐店门前摆出牌子：“本店推出鲜制嫩豆腐——乾都口味，限量供应！”
这一通吆喝不要紧，不少人围了过来，看着赵满仓端上来的两板豆腐，两者都不用上嘴尝，只打眼一瞅，就能看出区别。
赵满仓很会做生意，切了一小块，让人尝。
“哎哟，我的娘诶，真的是跟豆浆一样！我来两块！”
“那我也来一块！”
昨天那个青布衣妇人也闻讯来了，还没走到就急不可耐地喊：“哎，老赵，那个嫩豆腐是真的不？还有不？昨天说得我一晚上做梦都在喝豆花！”
赵满仓一脸高深莫测：“有是有，不过限量，一早上只做五锅。你来得早，还赶得上！”
妇人只看了一眼，眼神都变了：“哎哟我去！这颜色……跟乾都那家一模一样，给我尝点儿！……哎哟！就是这个味道！入口就没了！老赵，你真是开窍了！”
赵满仓和李桂花脸上都笑出一朵菊花，两手收钱和装豆腐都没停过。
原本一天能卖二三十块豆腐，现在一早上就能卖出七八十块，外加豆浆一条龙，客人坐满前厅后堂，还有人提着篮子站在门口等。
不到三天，赵家豆腐店的名声传遍小城，连城东的酒楼都来订豆腐，赵满仓收了定金，笑得眼角褶子能夹死蚊子。
赵富贵那天尝完嫩豆腐，嘴里啧啧称奇，回屋之后三天两头往后厨凑，明里是帮忙，实则眼睛时不时往唐叶身上扫。那目光黏糊得像黄酱。
唐叶坐在后厨的角落，看着一个个来买豆腐的客人，心里却没有太多喜悦。
这些天来，做什么事儿赵家人都死死盯着，出门了解这座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从赵家人的口中撬出只言片语，不过也能拼凑出一些时代信息。
现在是昭国二十四年，这里是昭国的一个边境城都，丰州。此处和三四个游牧民族部落接壤，也是昭国和邻国贸易的重要通道，交通发达。多的信息或是赵家不想说，又或是赵家根本不在意。
她低头继续忙着，她更在意的是月底那一笔工钱。
赵家虽说嘴上热情，实则规矩紧——唐叶吃住虽包，但白纸黑字从未提起过工钱的事情，唐叶几次想开口问问，赵满仓却总打哈哈：“别急嘛，干满一个月自然给。”
李桂花则换个说法：“咱家在丰州开店多少年了——讲理！”
唐叶忍着不提，只盼着一个月早点到。
嫩豆腐推出的头段时间确实轰动，可新鲜劲过去后，生意便趋于平稳——毕竟不是人人都舍得多花几文钱买“像喝的豆腐”，不少人还是选了老款。豆腐虽比从前卖得好些，但并没有天天火爆。
半个月后，天越发的热了，嫩豆腐尤其娇贵，不耐放。一锅多做一板，下午味道就打折。赵满仓皱着眉，李桂花也抱怨：“卖不完的豆腐要是再糟了，咱得赔本。”
唐叶听着，手里搅豆浆的木勺没停，忽然开口：“要不……做成豆花饭？”
李桂花一愣：“豆花还能拌饭？”
“不是拌，是做成一整碗。”唐叶抬头，眼睛里带着一丝亮光，“嫩豆腐不用压，点出来就能直接舀进碗，再加点辣椒油、酱油、蒜泥、花生碎，再撒点葱花，热腾腾地浇在白米饭上，香得很。凉着也好吃，适合这天。”
赵富贵咽了咽口水：“还能这样吃？”
唐叶笑着点头：“我在乾都那边吃过，每天晚上夜市都有人排队。咱做出来试试，说不定能把卖不掉的豆腐也用上。”
说干就干。
她先将当天点好的嫩豆腐略略滤水，盛在小瓷碗里，再煮一锅白米饭，米粒软糯适中。调料她自己动手调——将提前炸好的辣椒油过滤备用，蒜捣成细泥，佐以一勺酱油、一撮盐、少量陈醋，加点细香油拌匀，再撒点花生碎和葱花。
等米饭出锅，舀入大碗，再将那嫩豆腐浇在饭上，最后将调好的料汁一勺一勺浇在豆腐表面，热气升腾，豆香与辣油香交织，蒜香、酱香扑面而来。
赵满仓当场吃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哎哟我去！这比单吃豆腐还香！”
赵富贵呼哧呼哧扒了两大口，嘴巴烫得直吸气，却依旧停不下手。
“行！这玩意能卖！”赵满仓当场一拍桌子，“明天就做这个，贴牌挂出去：豆花饭，限量供应。”
李桂花看着赵富贵一边扒饭一边看唐叶的眼神，眼角悄悄一挑。
“这丫头手艺是真不错……长得也不难看，身子骨结实能干活。”她低声对赵满仓说。
“是啊，”赵满仓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赵富贵，“要真把人留住，咱这一门手艺，不就稳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没说话，却心里都有了算盘：这个小丫头，看着好拿捏，长得也不差，手艺又稀罕。要是真留下来做了赵家媳妇，以后这豆腐店不愁发不了财……
豆花饭一推出，反响竟比嫩豆腐更好。原本只敢出两三碗试卖，结果不到一刻钟就卖光了。有人吃完还问：“这饭还有不？我家老头牙不好，吃这个正合适。”
她低头收碗时，感觉赵富贵在旁边看她的眼神越发露骨了些。她不动声色地避开那目光，但她还是告诉自己：再忍忍吧，一个月很快就到了。
赵家的豆花饭一经推出，很快在小城里掀起一阵新热潮。
这是一种既简单又饱腹的吃法——将新鲜现点的嫩豆腐盛入碗中，淋上滚烫浓郁的卤水烧、油泼辣子，再撒上细细剁碎的榨菜、花生碎、香菜和葱花，最上头舀一勺清香米饭，饭粒吸着豆花汤汁，一口下去，鲜香嫩滑，麻辣交融，连牙都不用使劲咬。除了咸口，还推出了蜂蜜、绵白糖等等口味，一时之间风靡全城。
从那天起，赵家门口每天都排起了买豆腐的队伍，还有过境的商贩专门来点豆花饭吃，前厅专门收拾出一角放桌凳，客人边吃边吆喝：“再来一碗！加辣！”
“咸的好吃！”
“甜的好吃！”
……
小城就这么大，赵家豆腐店的名气很快就传到了驻军那边。
程秀娘是个皮肤晒得黝黑、身材粗壮的女人，头上戴着顶旧草帽，腰间缠着布条，两手满是茧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军服的兵，气势汹汹，吓得原本排队的人一哄而散。
“谁是赵满仓？”她声音沙哑，像在河边喊人。
赵满仓正忙着卖豆花饭，一抬头看见军人进店，顿时脸都白了几分：“我……我是。军爷，咋了？”
“我们军营想要这种嫩豆腐和那个叫什么？豆花饭，你们派人教我们做，付酬劳，豆子我们自己磨。”她走到案前，瞥了眼案上的嫩豆腐，嗅了一下空气，眼神锋利，“你这豆腐，谁做的？”
唐叶正好从后堂出来，手里还拿着勺子，见这架势，微微往李桂花身后躲了躲。
赵满仓迟疑了一下：“这……我闺女做的。”他抬手指了指唐叶，立刻改口，“呃不，小工，刚来的小工。”
程秀娘打量了唐叶一眼，目光在她瘦小的身形上停了片刻，又扫过她脖子上那条褪了色的布巾和手上被热锅烫出来的水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你，跟我走一趟。”
“啊？”唐叶怔住。
赵满仓忙上前：“哎哎哎，大人，有啥事您说清楚啊，带人走可不行，我们店忙着呢。”
程秀娘凉凉地说，“不是抓她，是请她进军营教人做这种嫩豆腐。”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满仓：“听说你这豆腐最近火得很。”
赵满仓一听，额头就冒汗了，还没说话，赵富贵已经凑了上来：“不行！这是我们家秘方！你们不能这么做！”
唐叶正想开口，却被赵富贵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那眼神不再是初见时的好奇，而是某种夹杂着控制、算计、甚至警告的东西。她喉咙动了动，还是闭嘴了。
“那你们意思，是不肯？”程秀娘脸色一沉，身后的兵士立刻往前踏了一步，铁甲铿锵，压得店里气氛骤然一紧。
李桂花心里一紧，这里是边境，军队的权力比郡守都大，自己再嘴硬也没用。她低声道：“富贵，别拦着……”
“你们放心，我们可不跟你们抢生意，只是新将军上任，我们丰州得拿出点儿好的。你们不肯配合，我也能强带人走，只是，到时候吃亏的，就不是一个豆腐店了。”程秀娘语气不重，却字字逼人。
赵满仓额头见汗，手指不停抹衣角。
最终，他一咬牙，脸色难看地开口：“教可以。但这丫头得我儿子陪着一起去。”
“行。”程秀娘干脆点头，看向唐叶，“那就现在吧，收拾好你的东西，随我们走。明天做完就给你们送回来。”
唐叶闷闷的答应了一声，她知道赵家不放心她，更怕她哪天“拍拍屁股走人”带着手艺另投他处。赵富贵全程跟着，不只是监视，更像是在立一场看不见的“家规”。
她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必须得提前想退路了。
程秀娘冷哼一声，转身上车，唐叶将剩下的豆花饭小心装好，与赵富贵一同坐上马车。
马车沿着官道往北而去，一路上风沙扑面，唐叶将食桶护在怀里。
赵富贵倒是借着车晃，往唐叶身上靠，唐叶不断的调整坐姿，都缩到最里面了，本来在闭目养神的程秀娘睁开眼睛，斜眼打量了一会儿，冷冷出声：“营里头哪是你想耍就能耍的地儿。”
半是提醒，半是警告。
“知道。”赵富贵闷闷地应了一句，程秀娘的出声，也打断了他的靠近，唐叶总算获得片刻安宁。
军营门口，一群官兵正在整理器械。程秀娘掀帘跳下：“把吃的带过来，直接进伙房。”
唐叶随她穿过营门，沿着主路直走，两侧是排列整齐的帐篷和兵舍，尽头一角则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
伙房里，四个伙头军正忙着洗菜烧火，灶台上热气升腾。见她们进来，纷纷停下动作。
唐叶拿出从店里带来的豆腐，先装上米饭，分好豆花，铺上一层炝炒碎肉末和细切腌菜，最后撒上葱花和花椒粉，淋上自制的红油。快手做好几碗，放在桌子上。
豆花雪嫩，浮着几朵油花。腌菜的咸香和辣油的辛香交织在一起，光是味道就勾得人肚子打鼓。
“这就是城里最近很有名的乾都法子的豆花饭？”一人闻着香气忍不住问。
“少废话，尝！”程秀娘把豆花饭摆上桌，分成几小碗。
四人一尝，全都露出震惊神情。
“这豆腐也太滑了吧？入口都不用嚼！”
“那腌菜……不是咱这边泡的那种，是特地调过味的吧？”
“……明天将军宴席上这个！”
程秀娘满意地点头：“今晚她留下，教咱怎么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