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夜色未褪,烛光灯影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在檐廊。
韩毓匆匆赶来到得很早,来时就见韩诏坐在上首龙椅,殿内就他二人。
“竖子!如此大事竟敢擅自决断!”堂堂韩相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剜心,“若杨、李二将率边军回援,我韩氏满门够填几条护城河?!”
韩诏任由父亲拽得踉跄,脸上却浮起孩童般天真的困惑,“父亲在说什么?儿子不过是个传话的。”
“祖母不是说昭王玉佩是天命吗?那人就拿着祖母认可的昭王遗物啊!”韩诏有些夸张地比划着脸上满是狂热,“边疆交战时,直直要射穿我的箭就离奇地落在地上了!真是神了!”
“祖母说要扶持他当新皇,我也想尝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他盯着韩相看起来略有些疯癫,“这种好事我就跟着了!”
韩相听到“祖母认可的玉佩”时,面色骤然一僵,又听韩诏说着什么这是好事,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呼吸逐渐扭曲变形。
“孽障!”韩相突然暴喝,声音在殿内炸开,“我韩家世代清名,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蠢货!”
他正想上前将这个坐在龙椅的蠢儿子拉下来扇两巴掌,韩诏却让出一半位置,拍了拍垫子,“父亲别生气嘛,您也来试试?比咱们府上的椅子软和多了。”
韩诏突然拽住韩相的袖口,力道大得惊人,“来嘛,坐一下……”
韩相喉头滚动,满腔怒火一时梗在喉,他退后两步,摆脱了韩诏,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交椅……你坐坐便罢,莫要叫人瞧见了。”
他上前两步,假意为儿子整理衣领,手指却在韩诏后颈狠狠一掐。韩诏吃痛皱眉,却仍挂着那副懵懂表情。
“往后别人鼓动什么,你只管装聋作哑。” 韩相压低声音,阴沉着脸,“你给我记好了——往后我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见了百官就说是被叛军裹挟,不得已才卷入此事。”
“好好盯着那个傀儡皇帝,他每日见了谁、说了什么,都要一一记下回报。”
厉声叮嘱韩诏,“什么昭王天命,往后休得再提!”
殿外传来脚步声,韩相立即松开手,佯装整理衣冠。临走前又回头瞪了韩诏一眼,“记住,安分些!”说罢甩袖而去。
韩诏坐在龙椅,望着韩毓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抽动。他低头整了整被扯皱的衣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玉佩,眼神晦暗不明。
晨光微熹,韩相疾步踏入书房,衣袖带起一阵风,案上的烛火摇曳欲熄。他抓起狼毫,墨汁溅落在宣纸上,却顾不得换纸,匆匆落笔,
“父亲大人膝下:
事急,昨夜宫变,昭王玉佩现世,已奉傀儡登基。儿观王氏家兵尽出,恐祖母早有谋划。今韩家进退维谷,当参与至何地步?祖母意欲何为?望父亲速问明示。
儿毓手书,五更。”
写罢,他指尖微颤,又添一行小字,“王氏家兵既已调出,后续如何收场?王家究竟要插手到何种地步?”
窗外鸟鸣渐起,韩相将信纸折好,火漆封印时,蜡油滴在拇指上,烫出一片红痕也浑然不觉。他推开窗,晨雾中早有亲信牵马候着。
“八百里加急。”韩相将信递出,声音嘶哑,“亲手交到老太爷手上。”
马蹄声渐远,韩相仍立在窗前,官袍上沾着夜露的潮气,韩毓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想起一会还要上朝。
今日的朝会与往常大不相同。天色尚未大亮,宫门外已陆续有官员到来,却不见往日井然有序的景象。三三两两的朝臣或结伴而行,或聚作几党,低声议论着什么。令人诧异的是,那些素来最早到的老臣今日竟不见踪影,反倒是些品阶较低的官员来得齐整。
大殿内,先到的官员见上首空悬,不由得三五成群聚在一处。有人神色凝重,有人目光闪烁,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正当议论渐起时,韩相迈着沉稳的步子踏入殿中。众人如见主心骨般纷纷围上前去,七嘴八舌地问着看法。韩相目光沉静,只是微微摇头道,“且先看看情形再说。”
时辰已至,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只见韩诏身着暗织云龙纹的赭黄圆领袍,步履从容地走进大殿,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吕亦紧随其后,在殿下站定,率先躬身行礼问安。
一时间,殿内官员反应各异——有人立即跟着行礼,有人却迟疑地偷眼去瞧韩相的脸色,更有几个站在后排的,连行礼的动作都显得格外缓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整个朝堂笼罩在一股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之中。
殿内鸦雀无声,唯有鎏金兽炉中的沉香袅袅升起,韩诏端坐于龙椅之上,虽未着冕旒,却自有气势,他抬手虚扶,声音清朗:
“诸位爱卿免礼,百官勿拜。”
百官这才直起身子,却仍不敢完全抬头。韩诏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人,在韩相身上略作停留,又继续道,“朕虽承继大统,然登基大典未行,天命尚未完全归身。在此期间,一切律法制度仍沿用和元年号,朝政如常。”
他指尖轻叩龙案,发出清脆的声响,“钦天监已择定冬月壬辰日为吉日,届时将行登基大典。”
到此处,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这一月间,望诸卿畅所欲言,凡利国利民之策,尽可上奏。”
殿中几位老臣闻言,不由得交换眼色。新君这番话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既表明自己尚未正式即位,又暗示登基后将有新政。
韩诏似乎看透众人心思,唇角微扬,“待朕正式即位,当改元更始,颁布新田令,还政于民。”
他忽然提高声调,“诸位若有疑问,此刻但说无妨,不必拘礼。”
话音刚落,几位站得稍前的大臣不约而同地望向韩相,而韩相只是垂首而立,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殿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此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出列,浑浊的眼中满是犹疑,“老臣斗胆……陛下当真是昭王血脉?”
韩诏闻言不恼,反而露出温和笑意。他抬手轻抚胸前玉佩,那玄色玉佩在晨光中泛着古朴的光泽,“爱卿问得好。说实话,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是昭王后裔。”
他的声音忽然提高,“既然昭王玄佩选择了我,便是天命所归!”
韩诏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扫过殿中每一位大臣,“我在此立誓,定当效仿昭王,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话音未落,吕亦已无所顾忌大步出列,他抱拳行礼,“各位大人请看!昭王玉佩此刻就挂在陛下腰间!”
他猛地转身,“之所以宫城一夜易主,正是靠昭王旧部鼎力相助!更不用说边疆将士在陛下率领下,以七百破两千,生擒匈奴两位万骑长!这等战绩,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天命所归吗?”
韩诏忽然朗声一笑,抬手示意众人稍安。他指向身旁的吕亦,眼中带着几分亲昵,“这位其实并非粗野武夫,他是出使边塞的韩家儿郎——韩诏。”
殿中顿时哗然,韩相依然沉默不语。
韩诏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他随我出生入死,待大典之后,我欲封他为亲王。” 说着摇头轻笑,“只是这小子脾气倔强,说话不知轻重,方才若有冒犯之处……”他忽然板起脸对吕亦道,“还不给诸位大人赔礼?”
吕亦闻言,竟真的规规矩矩朝众官深深一揖,“往后同朝为官,还望诸位多多包涵。我自幼顽劣,圣贤书没读进去几本,若是日后冲撞了哪位……”
他忽然停顿后补充,“诸位尽管上奏弹劾。家父当年就是嫌我这性子丢人,才不许我出仕。”他转头看向韩诏,眼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但此番追随陛下,全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家父无关,与韩家无关,只因——”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我亲眼见证陛下在边关与士卒同吃同住,亲耳听闻他为民请命的政论,这才心甘情愿效死追随!”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最持重的老臣都不禁动容。韩相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的笏板“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韩诏目光微动,亲自走下御阶拾起笏板,双手奉还,“韩相保重身体。”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令郎这般赤诚,实乃国之栋梁。”
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铠甲碰撞声,只见一队玄甲侍卫押着几个被捆缚的官员经过。吕亦——不,现在该称韩诏了——目光一凛,无所谓地大着声讲,“各位别担心,这是昨夜意图逃跑复辟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笑着,用清朗的声音解释道,“各位已是新朝的臣,无需忧虑。”
这句话让面面相觑的群臣心中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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