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至失望地返回家中，心中有些不甘，又有些愤怒。去年祖父去世，他得知家族破落之事。代郡赵氏本是当地望族，牵连于高干之祸，才被没入士家。
缑氏距太学很近，赵至空闲时就去太学习经，虽熟读五经，却不能和他们一样，学优致仕。赵至希望能离开家乡，访得名师，不去做战场上一个生死有命的小卒子。遇见嵇康之后，他以为这一切都要实现了，可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离春耕还早，赵至决定去邺都游学。赵至告诉阿母准备再次游学，阿母王氏不同意。王氏说：“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小儿能出人头地，当个刺史、太守。士家子弟，十五从军。送汝去私塾念书，不过是希望汝从军之后，当个书佐、掾、史，免得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罢了。汝今年以来，数次出游，如果不能及时赶回来从军，怕是要酿成大祸啊。”
赵至苦苦哀求阿母，王氏还是不同意。
赵至闭门想了好几天，突然想明白了。士家子弟，十五从军。嵇康一定是担忧他游学未归会祸及父母才拒绝他的，只要他想个两全的办法就好了。
一日，村子里来了个疯乞丐，衣陋体臭，胡言乱语，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赵至忽然有了主意，他要发疯然后离家出走。精心计划好后，赵至全盘告诉了阿母。赵至跪在阿母面前，指天发誓：“孩儿受些皮肉之苦没关系，绝不会祸及父母，如果不能成功，孩儿此生再无他念，愿终身于行伍田亩间。”王氏含泪答应了赵至。
时至元旦将近，市集十分热闹。赵至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单衣，胳膊上露出好几处烫伤，疯疯癫癫地走到市集上，一边笑一边唱着《薤（xie4）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薤露》是丧歌，汉顺帝时，大将军梁商在宴席将散时，曾唱《薤露》，担忧自己独断专行，恐命不久矣，还好没过几个月及早病死。
赵至唱着唱着，突然哭起来了，涕泪齐流，悲痛万分，为之气竭。村民们都过来凑热闹，问赵至话，赵至也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不久，阿母王氏拿着赶牛的鞭子过来，不由分说，先重重地甩了几鞭子打在赵至身上。赵至好像没有知觉一样，没有一点反应。王氏喝斥道：“白教汝读书了，把汝读傻了吧，到处丢人现眼的。”王氏拿着鞭子连拖带打把赵至赶回了家。
此后，赵至经常衣不蔽体、胡言乱语出门，一走就是三五里，直到王氏驱打他回家。这样的表演一直持续到除夕。除夕当晚，赵至跪别父母，决定连夜逃走。元旦期间官员大部分休息，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离开。
赵至疯癫着走过村子，村民都习以为常了。此刻，家家户户围坐火炉，点灯守岁。“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赵至这次真的哭了，他没有告诉阿母会伪造失足坠河的场景。在河边留下了一只鞋，来回做了些挣扎的痕迹之后，赵至感觉自己真的像死了一样。
王氏早年识过字，从记事起就教赵至识字。王氏纺纱织布，赵至就用木棒在沙地上写字。稍长时，阿父送赵至去私塾念书。一天，在私塾中，赵至听到阿父在附近田里耕作时大声叱牛的声音，忍不住哭了起来。士家土地所产粮谷，要上缴十分之六，剩下的勉强能够全家糊口，但是父母还是坚持让他念书。恨自己年幼，不能为阿父分忧，只能将来荣养父母。
如今，学业未成，又要背井离乡，不知何日方归。赵至心中有愧，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许久，赵至哭干了眼泪。循着北斗，辨明方向，向东而行。
赵至终于赶到了邺都，他先去了山阳，结果扑了个空。听仆人说先生去了邺都，赵至星夜兼程赶了过来。
“先生，吾名赵浚，字允元。”看到嵇康点头，赵至感觉像重获了新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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