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在李鹏程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赵强咋咋呼呼的声音，也隔绝了张叶轩那几乎要爆裂开的、无声的煎熬。
走廊里空荡荡的，期末考结束，大部分学生已经离校，只剩下他们这些参加完毕业晚会还没及时收拾东西滚蛋的毕业生。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
李鹏程端着洗漱盆，一步一步往水房走。塑料盆边缘硌着指尖，有点疼。脑子里却空茫茫一片，方才张叶轩那双通红又慌乱的眼睛，和最后那声砸在柜子上的闷响，交替闪现，搅得他心口发闷。
水房里没人，水龙头有点漏水，嘀嗒，嘀嗒，敲在潮湿的水泥槽里，声音被空旷放大。
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哗地冲下来。他把头埋下去，让冰冷的水流冲刷过头发，浸湿头皮，试图浇灭那股从心脏深处蔓延出来的、滚烫的酸涩。
凭什么？
凭什么张叶轩就能这样？把他当成一个见不得光的、可以随意触碰又随意丢弃的玩意儿？需要的时候勾肩搭背喝他的水，冲动的时候把他按在更衣室柜子上“帮忙”，酒醒了就骂他有病，被戳穿了就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崩溃样子，最后别人一来，又能立刻缩回那副“正常哥们儿”的壳里？
冰凉的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猛地抬起头，撑着水池边缘，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愤怒的自己。
呼吸变得急促，胸腔起伏着。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委屈和愤怒，混着冰冷的水汽，重新翻涌上来，越烧越旺。
他胡乱用毛巾擦了把脸，端起盆，转身就走回宿舍门口。
里面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只剩下赵强一边哼歌一边收拾东西的响动。
李鹏程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门。
赵强正把最后一件T恤塞进背包，看到他进来，咧嘴一笑：“哟，回来啦？刚张叶轩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捶了下柜子就黑着脸冲出去了，叫他也不应，跟吃了枪药似的。”
李鹏程没接话，目光落在张叶轩那张空荡荡的、书桌上还散乱放着几本书的床铺。然后，他径直走过去。
“欸？”赵强看着他，有点纳闷。
李鹏程走到张叶轩书桌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随意扔在几本练习册上面的手机。屏幕还暗着。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猛地伸手抓起了那个手机。屏幕亮起，需要密码。
赵强眨眨眼，凑过来：“你拿他手机干嘛？他刚好像忘了拿。”
李鹏程没理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秒。然后，他像是凭着某种直觉，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屏幕解锁了。
赵强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O型：“我靠……他手机密码你生日啊？！”
李鹏程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狠狠攥了一下，闷闷的疼。他无视了赵强的惊呼，手指有些发抖，却异常迅速地点开了相册。
那个名为“缓存”的文件夹还在。
他点进去。
密密麻麻的照片再次出现。最新的一张，甚至是他刚才离开宿舍时，低着头穿过走廊的模糊背影。看角度，是从宿舍门缝里仓促抓拍的。
李鹏程的指尖冰凉，他快速操作着，选择了全选，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删除。
系统弹窗跳出来：【确认删除 selected 项目？】
赵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李鹏程的手指悬在【确认】上，微微颤抖。他闭上眼，眼前闪过张叶轩通红着眼哀求“别删”的样子。
再睁开时，他眼神里最后一点波动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指尖落下。
【删除成功。】
整个文件夹瞬间清空。
他把手机扔回张叶轩乱糟糟的书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后背渗出冷汗。
赵强看看手机，又看看李鹏程冷硬的侧脸，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缩了缩脖子，小声地：“那个……鹏程……你俩……没事吧？”
李鹏程没回答。他转过身，开始沉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把最后几件杂物塞进背包，拉链拉得飞快，发出刺耳的声响。
整个宿舍只剩下他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和赵强略显尴尬的呼吸声。
很快，李鹏程拉上了背包最后一个拉链，将背包甩到肩上，看也没看张叶轩的床铺和书桌，径直朝门口走去。
“喂，鹏程，等等我啊，一起走……”赵强连忙喊道。
李鹏程脚步没停，手握住门把。
就在他拉开门的瞬间，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张叶轩喘着气出现在门口，额发被汗湿透，脸色跑得有些发红，眼神里带着一种焦灼的、像是差点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恐慌。他的视线第一时间就死死钉在李鹏程脸上，然后又猛地扫向自己书桌——当看到那个被移动了位置的手机时，他的瞳孔骤然缩紧，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抬头，难以置信地、带着一丝绝望的质问看向李鹏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李鹏程冷漠地看着他，肩上的背包带子勒得他肩膀生疼。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从僵立在门口的张叶轩身边挤了过去。
肩膀擦过张叶轩的胸膛，能感觉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和瞬间僵硬的肌肉。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朝着走廊另一端的光亮走去。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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