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来禀时,沈淮序一行人早就走远。
暮色渐沉,云层低垂于苍穹之上,似有骤雨将至之兆。天地间笼罩着沉闷压抑之感。
马车停驻之际,恰逢贺兆送太子一行人出府。
被拉紧缰绳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将沈淮锦的目光引去。
设计如此独特的马车,不过是为了能将沈淮序的轮椅推进车厢。
看清马上的人是长夜,随即一脸讥讽的笑,他刻意提高自己的音量:“大哥这身子骨可娇贵着,这般天气出门可要格外当心才是,免得一个不小心就……”
车厢内传来沉闷的咳嗽。
“多谢太子关怀,臣腿脚不便,少了礼数,还望殿下恕罪。”声音中尽显虚弱。
贺明意的心感到一阵揪心的疼,脸上却不便表露半分。
“前两天本宫听见一件趣事,说是一个马夫在树底下乘凉,在睡梦中被雷劈死了。”沈淮锦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还是落在她身上。
“贺小姐,你说这雷劈的好不好?”
“太子还是莫吓唬我家夫人了!”沈淮序拔高音量抢答,他撩开侧窗的帘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沈淮锦置若罔闻,仍执意纠缠道:"贺小姐乃京城首屈一指的才女,雷雨无情,岂能用把破损之伞?"言罢,竟发出张狂的大笑。
长夜少有的看见沈淮序阴沉的神色。
他忆起曾经拔剑出鞘无所畏惧的模样,如今却要明意受这般屈辱。
贺兆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刚欲直言,却被柳晓梦拉住。
“多谢殿下提点,可臣妾知晓,如若执伞之人执意弃伞而趋避树下,终不免沦落为马夫之境遇。”贺明意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沈淮锦矫健的一跃而起跨上马,轻夹马腹,朝一众人喊:“贺小姐若是想好了,东宫的门随时恭候贺小姐莅临。”
语气中的笃定带给贺明意深深的不安。
她着急的进车厢,想看沈淮序的情况。
天空落下丝丝雨点,从疏转密。
沈淮序身披暗纹大氅,反衬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微微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贺明意身上,熟悉的身影此刻近在咫尺,却如此遥不可及。
胸口不由自主地发紧,一股酸涩的感觉突然涌上鼻尖,像是被晚风卷来的寒意,又像是记忆深处翻涌而出的苦涩,让他的眼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湿润。
贺明意跪在他面前,犹豫之下还是握起他冰凉的手,试图通过相贴的肌肤将体内的一丝暖意传给他。
她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强忍着翻涌的情绪,致使整个人轻微的发颤。她咬着下唇,努力扯出一抹笑,声音却不受控制的哽咽:
“王爷……臣妾有罪。”
他看着面前日思夜想的人,迟钝的摇头回应。
抬手想去轻抚她的发丝,指尖将要触碰上的瞬间,却又反悔的想要收回手,仿佛这一触碰会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
贺明意敏锐的觉察,向前一步,拉近他们的距离。这个瞬间,沈淮序终于触碰到她发丝,真实的触感让他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明意……若你当初踏进的不是王府,如今是否不用承受这般苦楚……”
贺明意愣在原地,她抬头盯着那双她从来都看不透的眼眸。
随后低头,不敢再去看他。
“臣妾应当早些派人。”
沈淮序的咳嗽声,让她眉头紧蹙,慌乱的想去拍他的后背缓解他的不适。
蓄满的泪此刻夺眶而出。
他握着她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先起来。”
沈淮序小心的替她抚去脸颊上的泪,眼神柔和而专注的看着她。
“是本王来晚了,沈淮锦他可有为难你?”
贺明意摇头。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景物在这场骤雨中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灰蒙蒙的水雾在街道上弥漫。
沈淮序开始浑身发烫。
贺明意朝车外待命的长夜喊:“快!长夜你进宫去太医院找张太医!”
她紧了紧沈淮序腿上的厚毯:“长月,多叫些人来,莫让王爷淋到雨!”
张太医赶到时,沈淮序的状态很差,躺在床榻上说不出话。
贺明意守在身旁两日,未曾想王府的小厮传话来,说是太子送来了他们的新婚贺礼。
“那便先收下,待王爷醒了,再行商定回礼。”
小厮吞吞吐吐:“可送来的,是名女子。”
“女子?”
小厮惊得头埋得更低:“说是,是太子殿下的远房表妹。”
贺明意眸子扫过来的时候,小厮浑身发抖。
“说自小便倾慕王爷,愿无名无分侍奉王爷。”
“那便先好生安置,等王爷醒了再商议名分的事。”
柳晓梦淡定自若的进房,语气满是不可置疑。
贺明意看看床榻上还未醒来的沈淮序,迟疑下开口:“是,母亲。”
“王爷纳三妻四妾本属常制,或早或晚,今正室既已迎娶入门,更合礼法。明意,须知世间万物皆无常,无有恒常之理。”
“好,女儿明白。”
贺明意背对着她打断她的话,柳晓梦没有执著的接着开口,只是摇摇头。
此后每逢贺明意立于岔路口踌躇不决之际,母亲今日"世无常存之理"的箴言便会萦绕心间。
之后贺兆便不怎么露面,问起柳晓梦,也只说是有公务在身。
待到沈淮序准备回府时,后院的玉兰早已凋零枯萎。
值得庆幸的是,张太医新研究的针灸之术,对王爷的腿疾很是有效。
沈淮序的双腿竟奇迹般的有了些知觉。
天气逐渐回暖,长月见小姐嘴角挂着的笑容越来越多,王爷也甚是关照自己小姐。
她的心情也很是不错,就是偶尔会被长夜这块木头给气到。
贺明意总是调侃长月,说她是还没开窍。
长月:“小姐总是取笑我!不开窍的明明就是长夜,上回居然还说,小时候在宫中见过奴婢,说当时还往襁褓中的奴婢塞了块糖。”
贺明意只是在那笑,也不说话。
在将军府待的久了,贺明意已全然忘记了太子远房表妹的事。
马车徐徐前行。
“明意,若是日后想回将军府小住几日……”
贺明意释然一笑:“臣妾谢过王爷,但臣妾愿在王府,等着玉兰开花。”
“母后传话来说,等王爷痊愈了,进宫一趟。”
沈淮序眼眸暗了暗:“是母后想见我,还是父皇。”
贺明意缓缓摇头。
沈淮序大致猜到了皇后欲与之相商之事。
在将军府的这段时间,贺兆对其刻意回避,故而沈淮序无从知晓织锦一案当前的查办进展。
倒是长夜几次三番同他说,五弟想见他。
马车缓缓停下。
刺眼的光让沈淮序不大适应,看见府邸门口站着的陌生女子时,一瞬间的恍惚,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长夜心中暗叫不好,近来光顾着长月,忘记这茬了。
“臣女常杨钰叩见王爷、王妃。恭迎王爷,王妃回府。”常杨钰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在阳光下盈盈下拜时,显得格外明艳动人。整个人就和她的语气一般,张扬跳眼的很。
沈淮序的第一反应是立即将目光投向身旁的贺明意。
观察到贺明意神情闪烁,举止间流露出明显的局促不安,就连她自己亦难以明确辨识这种心虚情绪的缘由。
沈淮序眼眸微沉,示意长夜先将他推进前厅再说。
贺明意又回到了对他的那种捉摸不定。
“王爷,臣女可以不要名分,只求能留在王爷身边侍奉。”常杨钰满脸笑意,十拿九稳的神情。
沈淮序扶额叹气,沉重的垂眸压抑自己的情绪。
贺明意只觉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本能的屈膝跪地。
这一深深的一跪,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这些天来费尽心力拉近的所有距离,一瞬间化为乌有。原本逐渐靠拢的两颗心,又被硬生生地扯回了原点。
沈淮序冷冷的开口:“下去,都下去。”
“除王妃外,都退下!”
贺明意开口,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寂静:“恳请王爷恕罪。”
她双手交叠,将头埋的很低。
“你有何罪?”一字一句,沈淮序说的费力。
过了很久,贺明意都没有出声。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却不堪其重的滴落在地板上。
“臣妾……臣妾,不知。”
“好得很,好得很!”
沈淮序无奈的发笑,用指尖撇去眼角的泪。
“王爷若是不喜欢常杨钰,臣妾定……”贺明意发现自己后半句,怎么都开不了口。
定会帮王爷物色好新的妾。
“王妃就这般想为本王纳妾?”
沈淮序看向他面前的女人,满是失落。
“本王说过,你若想走,本王不拦着。要是王妃碍于名声,王府这么大,王妃大可以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沈淮序双拳攥紧,看着他的双腿。
他此刻突然觉得,好像这些天为了这双腿所做的全部努力,丧失了意义。
“臣妾既入王府为眷,自当与王爷生死相随,同衾共穴。”
“常杨钰臣妾已经派人查过,虽说是太子的远房表妹,但近几年来,与太子并无交集。”
“臣妾今日见她是个天真的性子,想来……”
“便按王妃说的安排吧。”
沈淮序离开的时候,贺明意仅仅只是将头埋的更低,说出口话,越来越轻。
“臣妾……谢过王爷信任。”
轻到只有自己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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