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都是寓意着早生贵子的好东西。东院里总一小筐一小筐的在房间里四处摆着,有些时候在角落里也会撒一些,大家也心照不宣,谁也不敢戳破秦夫人那点小念头。
在柳府待上几日便知道秦夫人亲生的三公子先天不足,这些年求医问药寻了不少法子都无济于事,连城郊风清观里的道士对柳家都熟门熟路,柳三公子怕是凶多吉少。
玉兰从小听娘亲说:儿女是娘亲身上掉下的肉,格外疼惜。当爹的就可以是甩手掌柜,好像那个孩子跟自己没关系似的,反正就是自己快活的间隙凭白多了一个孩子,一个不成就多生几个,这女人不成就换个女人。
柳老爷就如此,仗着妻妾多不怕后院里女人生不出根本没当回事,所以这些年秦夫人将后院看得紧,可即便如此,后院里还是相继冒出来四姑娘、五姑娘。
以及刚刚报了喜的云姨娘。
玉兰瞧着云姨娘这些日子面若银盘格外丰腴多姿,人也不似从前颓废就估摸着是有了。不过她也不敢深想,毕竟她还记得那时候翻院墙进来的男人,粗麻衣服上从总带着马尿的骚臭味。
“想什么呢?”包福敲了敲玉兰的脑门,手里捧着一把珠子,“云姨娘那院里赏的,你别呆愣着,赶紧去吧,说不定现在还能捡着些。”
玉兰心里骂他蠢,难怪被分到北院这么多年。但立刻撇撇嘴扯了个笑:“还是福小哥消息灵通,我忙完就去领赏。”
“行,你忙完可得抓紧去!晚了可就没了。”包福说完双手捧着那把珠子像是捧着“圣旨”似的一路小碎步跑回房间,笨拙的身子被翘起的青石板绊倒,珠子被撒了一地,他又慌乱地趴在地上四处摸索,一颗一颗捡起来,这是他攒着用来娶媳妇的。
玉兰看不下去那个蠢样子帮他一道捡。那珠子色泽黯淡、大小不一,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心里更是瞧不上包福。
柳家虽然算不上门阀士族但也是搭上京城的皇商,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但也是富甲一方。在里头做事儿的,怎么着也得有点眼界,不能看起来像个要饭的。玉兰心烦意乱,随意在地上捋了一把,将散落的珠子还给包福:“福小哥,你数数,有没有少的?”
“玉兰妹妹做事仔细,自然是不会少的。”这一折腾包福满脸通红更是小心翼翼将那把珠子捧回房间。
看着那个浑圆的身影,自己身处偏僻的北院,西院那儿的好东西如流水般进去,又如流水般出来,进去的是货真价实的,出来的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原本那些赏赐她也得有一份,还得是最体面最多的一份。曾经她是最得云姨娘赏识的,进进出出都是她伺候,以前云姨娘无宠在她身边就是挣个面子,比其他小丫头高一截就行。现在她肚子里揣着一个,有宠又有赏,可玉兰却被“发配边疆”。就因为那个野汉子,害得她如今落入这般田地,这些年努力全白费。
那些角落里还没被捡起来的珠子,在阳光的灼烧下刺痛着此时此刻愤懑不平的玉兰。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柳二的房间。
柳二的身子好了一些,但秦夫人依旧以他身子弱为由不让他出来,这和软禁没什么差别。毕竟这府里只有柳二、柳三两位公子,秦夫人宁愿谁也别得到,也不会让家产落进私生子的口袋。
秦夫人大约也没想到,日日夜夜严防死守却没防住一个无宠多年的妾室的肚子。也不知道出来的是六姑娘还是六公子?
此时此刻的东院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依秦夫人的性子也必然不会让云氏好过,看她如此招摇,这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产还是个问题。
玉兰又进柳二屋里献殷勤,这些日子见柳二待她和气些她便得寸进尺些。
“过来。”柳二歪在床上动了动手指让玉兰过去。
玉兰也卑躬屈膝地顺着柳二来。
“会梳头么?”
玉兰点了点头,去烧了热水。
自打柳二寻短见起就只有简单擦洗,没好好梳洗过,这些日子熬下来也着实难过。没及时察觉主子不舒服是她失职,心里隐隐约约又生出些懊恼。
杏花油是以前云姨娘赏的,玉兰平日里舍不得用,这会拿来放了几滴在铜盆里给柳二梳洗。
柳二的头发很细、很软像绸缎,泡在水里黑得发亮。看着闭目养神的柳二,清俊的一张脸,玉兰也不嫌弃铜盆里的脏水,仔仔细细把头发梳洗干净,又在院里支了个藤编躺椅让柳二躺着晾头发。
要不是柳二要梳头,玉兰都没发现今儿的天气格外好,阳光比往日都要暖和。
“你叫什么名字?”
“二公子真健忘,小的名叫玉兰。”玉兰无奈地笑了笑。
“我问你本来的名字。”
“小的九岁就进了柳家,之前的事儿不记得了。”
柳二闭着眼沉默了很久,似是在思考什么,缓缓开口道:“我回柳家后没读过什么书,待我多读些书给你换个名字。”
“这个名字二公子不喜欢么?”玉兰心想着果然如张先生当年说的一样,越是富贵想的闲事儿越多,柳二公子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替她一个下人琢磨名字。
“不喜欢。像个物件。”
玉兰心里一怔,说不清哪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又假笑着开口问道:“我们本不就是柳家的物件么?”
柳二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玉兰。他没说话,玉兰却被盯得发毛,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了衣袖。
“你放心,不会轻易抛弃你们,像随意扔个物件那样。”柳二说的话莫民奇妙,但眼神却极为真挚,一双乌黑透亮的瞳孔泛着似有似无的水光仰着头看着玉兰。
玉兰心里却是不屑,如今这个状况谁抛弃谁还不一定呢?
“那玉兰就与福小哥一道先谢过二公子了。这院里人手不够,小的要去忙了,过会来帮二公子梳头。”
她寻了个借口赶紧脱身,刚刚那一幕把玉兰吓得不轻。她摸了摸刚刚被拉住的袖口,不解地回头张望了下,柳二拉住衣袖的力道不小,但眼神却楚楚可怜。她承认她看着那双眼睛有些心疼,透过那双眼睛她看见了自己。
柳二依然阖着眼睛晒着太阳,嘴微张,手里摊着一本游记,任由风翻到第几页,风轻轻一吹撩拨起还未干透的头发,淡淡的杏花味,温润得像他还在扬州的春天那样。
他想他是想娘亲了。
庆芳、传芳、兰芳三位东院管事儿的姑姑是秦夫人从秦家带过来的。三位姐妹人如其名,叫庆芳的生的喜庆些,叫传芳的能说会道些,叫兰芳的眉眼温柔些。
今儿来北院的是庆芳姑姑,她眉眼弯弯笑着把玉兰请去东院问话。玉兰也早猜到,怕是要问云姨娘院里的事儿,心里也早就盘算过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儿。
意外的是的是杏花随着一阵风飘来,拦在了北院的门口。
“姑姑有话在这问就成。咱北院人手少,腾不出空。”玉兰循声望去是柳二披散着还没干透地头发款步走来。
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卧床,极少下床走动,走起来大部分时候也是有气无力,像风中柳条,但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人参居然气宇轩昂的。
“二公子折煞老身,是夫人有话要问。”庆芳姑姑依旧笑着回答。
“母亲是又要问什么?咱北院死只虫子怕是母亲都一清二楚吧?”
“夫人待二公子一片慈爱之心,莫要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伤了母子情分。”庆芳姑姑笑着继续道,“二公子放心,夫人只是问几句话,夫人也知道玉兰得您器重,定不会为难。”
柳二清楚在柳家他势单力薄,说再多无非也是给玉兰撑撑场面。给那些人知道,他们的北院的人也不是没人护着的,即使他现在能力不济……
看着玉兰跟着庆芳姑姑走出北院,柳二心里五味杂陈,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回去。他不是柳三,没人护着,也护不住人。
“二公子头发还没干,小心吃了风。”包福给他披上罩衫往日头底下引,“玉兰姑娘之前是云姨娘院里伺候的,夫人大约就是问问云姨娘的事儿,不会为难的。”
“但愿吧。”
柳家的东院是秦夫人住处,又叫石榴居,按秦夫人吩咐院子里种了不少石榴树。
如玉兰所料她此时正跪在正厅等着秦夫人问关于云姨娘的话,抬眼就能看见正厅正中挂着已经掉了漆的匾额,匾额上雕着瓜瓞绵绵的图案,用金漆写着“葳蕤繁祉”四个大字。
秦夫人喝了一口茶居高临下坐着,她没开口,开口的是传芳姑姑。
“玉兰姑娘不用紧张,老身问你几个问题。”
玉兰点头。
“年初二月初五,你为何从西院被罚去了北院?”
“大约是小的粗手笨脚惹姨娘不快了。”玉兰假意紧张地抖了抖身子。
“你九岁进府就跟了云氏,是她贴身侍女对她习惯应当了如指掌,如何惹了主子不快?”
玉兰抹了抹眼角,抽了抽鼻子回道:“夫人做主,小的也不知是什么事儿得罪了姨娘,就被罚去了北院。那又冷又偏,还请夫人明鉴让我回西院伺候。”
“行了,哭什么?”秦夫人最烦女人掉眼泪,见玉兰泫然欲泣的样子就起身砸了杯盏回了里屋。留下传芳姑姑和几个下人。
“会写字么?”
“不太会。”
“那劳玉兰姑娘费心,将云姨娘平日的饮食起居的习惯都口述一遍,如今她怀了身子,我们东院也不能照顾不周。”传芳姑姑吩咐了身边的下人拿出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笔墨摊在桌上。
玉兰了然,一一详述,只说自己做的事儿,其他一概不知,至于其中关窍有心者自然能看出蛛丝马迹,而玉兰也只是照实说罢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