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玉兰回过味儿已经是几天后了,她顶撞了主子但也没什么怕的,毕竟柳二在柳家也不算个正经主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见他有些尴尬。
包福也觉得奇怪,最近的差事玉兰总托他做,他想着是不是玉兰这些日子犯懒,还跟柳二抱怨了几句。
柳二望着院子,明明夏日里花团锦簇的院子总觉得冷清,吩咐道:“包福,院子里有些空,在树下扎个秋千吧。”
包福点头应了,心想着那不是小姑娘才喜欢的玩意儿么?也没多问,吩咐底下的小厮就办了。他如今今非昔比了,可是要陪着二公子上私塾的,精神都抖擞几分。
沈先生教课的地方就在书房边上,一个小开间里放着几张桌子,男女分开按年龄大小席地而坐。
包福跟着听课也学会文绉绉说几句酸话,学会了就去玉兰面前显摆。玉兰不识几个字,只觉得包福在嘲笑她,他说一次玉兰就拿笤帚打一次,打到包福不敢再晃荡那小半瓶醋。
“姑奶奶,饶了我吧,小的再也不敢了。”包福是真被打怕了,平时觉得玉兰妹妹娇小可爱,脾气也好,跟个熟透了的水蜜桃似的,一掐能掐出水。但是单挑厨房斜眼婆子的战绩依然历历在目,他也不敢还手,真怕这姑奶奶下手没个分寸把他打残了。
玉兰也不是真要往死里打,她就是气不过,凭什么那小子去私塾几天就敢到她跟前臭显摆?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个男的,能和二公子上学?若是她能跟去定然是比包福学的好,懂得多,到时候自己闯出去安身立命。
深夜,大家都睡了。玉兰知道按柳二的性子必然没睡在温书。北院没什么规矩,晚上也没人值夜,累了就都去睡了。所以玉兰披上一件罩衫随意挽了个发髻,拎着食盒就敲了柳二的门。
去之前她也挣扎很久,可最终还是去了。她想看看柳二读的书是什么书,想知道柳二写的字是什么字。或许是好奇心吧,玉兰最终趁着月色走到了柳二的屋子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秋千。
“二公子深夜读书仔细眼睛,小的让厨房熬了绿豆粥您喝点?”玉兰把晚轻轻放在小圆桌上,眼睛不自觉瞥向书桌上柳二正在写的东西。
“你很好奇?”柳二问道。
“有点。”玉兰如实说道。
“你过来。”柳二让玉兰站在书桌前,月色下玉兰不明所以地看着宣纸上两个不认得的字。
“我想,玉兰这个名儿应该是庆芳姑姑按玉字辈起的,没什么寓意。你说你不记得之前叫什么,所以想给你们重新起一个。”柳二将沾好墨水的笔交到玉兰手里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拿着,我教你。”
柳二的手扶在玉兰的衣袖上,一笔一画在宣纸上描摹着。
玉兰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柳二离她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今天他用的什么香味发油梳洗,近到耳尖能感受到柳二的鼻息,一团团热气在耳边吐纳。她根本不知道她在写什么,做什么,纸上的是什么。
“非春。”柳二满意地看着宣纸上的字,又继续写道:“清白。”
玉兰不解地看着宣纸上扭曲的字:“什么意思?”
“上面是你的名字,下面……是我的。”
春非我春,夏非我夏。虫儿自有自己的一番天地,而不是在这方寸之间拿着笤帚。
玉兰拿手轻轻抚摸着宣纸上的名字,那几个字好像很神奇,她不认得却觉得亲切,她跟着轻声默读几遍:“非春……清白……叶非春……柳清白……”
“你姓叶?”
“嗯,我娘姓叶。我想也应该姓叶。”
“好。”柳二又在前头写上一个“叶”字。
“非春是什么意思?”她接着问道。
柳二轻轻整理着她松了发髻落下的碎发,想着用最简单的话告诉她:“你来的时候是刚刚入春,我以为春天被你一起带来了。直到你发脾气,我才明白,笑着的那个人是你,不笑的那个人也是你。”
“所以?”
“意思是:你只是你,不必讨好谁,连我也可以不必讨好。”
“可是,二公子玉兰那两个字我好像听惯了。”
“没事,你想听哪个便哪个,这名字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事。”
“嗯……”
第二天清晨,玉兰还是玉兰,柳二也还是柳二。唯一变化的是玉兰在自己的荷包上绣上了“叶非春”三个字。她很想告诉她娘亲,她现在有名有姓叫:叶非春。不叫被呼来喝去的玉兰,也不叫藏在柴房那个孽障。
她很珍重这个名字,所以现在还不舍得用。她有种直觉,这个名字叫出去会让很多人记得她,而不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北院。在她的心里,似乎专门腾出一块地方安放好这三个字。
整个北院都看得出今天玉兰的心情格外得好,头上坠着她最喜欢的铃兰花玉步摇,一小朵一小朵铃兰花在她头上一跳一跳显得特别活泼可爱。
“玉兰妹妹,你今儿真漂亮。”玉兰心情好今天没打包福,他就皮痒欠揍。玉兰没空多废话就只是笑着回:“那是自然。”
她要忙着早些把活做完让柳二教她认字,她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昨天只匆匆写了几次也没太记住。
又到了夜里,玉兰披上罩衫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去了,临走前她犹豫地给自己有抹了点杏花香粉。
柳二给她特意留了门,她也不用敲提着食盒便进去了。今夜带了两碗酸梅汤放在小圆桌,天热正好消消暑。
柳二坐在书桌前,像是等候许久,看见玉兰又这样“随意”地过来,一时间眼睛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只能瞥向了窗外看着秋千磕磕巴巴地开口说道:“以后……别半夜穿得这么……随意……随便进……别的男人房间……我正人君子就罢了。”
经他这么一说,玉兰才反应过来不妥之处,脸瞬间烫了起来,用手在自己脸颊上搓了搓。
“算了,你过来。”柳二朝玉兰招手,桌上放着一个箱笼,“这里面是你的文房四宝,打开看看。”
玉兰一时间还有些错愕,不敢伸手打开。
“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连一套文房四宝也做不了主。”柳二见玉兰不敢打开就替她打开,里面的笔墨纸砚并不稀奇,只是最普通的材料,“当年云姨娘赏的应该比这个值钱吧?倒是我不好,跟着我倒叫你眼皮气变浅了。”
玉兰看着文房四宝有些失神,倒不是有多好看,多值钱,只是忽然在心里反复敲打着责问着自己:“我身为女子可以打开这个盒子么?”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或许几百年,或许几千年,或许更早的时候无数细小的声音从山间地头、从河流湖泊汇聚于大海凝聚成数十丈高的海浪撞击在悬崖峭壁之上来回激荡。
终于她转过头看着柳二的眼睛,黑色的瞳仁泛着水光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身为女子真的可以读书么?”
“当然,读书明志,每个人都应该读书。”他忽然觉得玉兰傻得有些可爱,搬了个圆凳让玉兰坐到自己身边。
“不是说……女子无才……”
“胡说!”柳二这才明白玉兰意思,打断道:“不论男女不读书才会被禁锢在方寸之间。就像……就像……”
就像我一样……
柳二有些哽咽,他看着玉兰有时候就像看见了自己,就像看见那个蛐蛐笼里的蛐蛐,他尚且可以放走。那游记里页脚画着的蛐蛐呢?书里写着广袤山河,可“蛐蛐”只能偏安一隅静静呆着,或许几年后书被虫蛀了也就一道死了吧。
虫儿,你能有多高……飞多高……
“罢了。我们先识字吧。”
玉兰一连去了几天,海棠察觉到了端倪,她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就问了:“晚上去哪了?”
“什么去哪?不在你身边睡着么?。”
北院下人的房间是大通铺,海棠就睡在玉兰身边,但平日里海棠睡得沉,所以玉兰根本不担心海棠发现。
如今这一问,倒是问得玉兰一激灵。
“是么?”海棠隐隐察觉到不对,但也没继续追问,打算到了深夜亲自一探究进。
海棠憨傻又直,玉兰又不个傻的,送饭时候就跟柳二说了过阵子再来识字。
柳二沉默一会却说得让海棠知道,她知道才会告诉东院,东院知道了会认为他不务正业放松紧惕,这样北院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玉兰煞有其事点点头,随后想了想不太对劲又折返回来质问柳二:“我的名声不要了么?”
柳二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直说自己糊涂考虑不周。
玉兰也知道他是装的,虽然不知道安的什么心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好心,走到他书桌边上在纸上画了个“王八”便气鼓鼓地走了。
“得了,我的虫儿画只乌龟是祝我长寿呢。”柳二拿起那只“乌龟”心满意足的反复观摩,感觉恨不得要裱起来挂在屋里观赏。
起个名儿:《寿比南山图》叶非春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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