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刚刚拂晓,天边翻着鱼肚白,他们便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下楼准备出发。
修华下楼前让店小二帮他们把马车牵过来,等他们下去后,马车已经备好在客栈外等候。但站在马车边上的还有一人。他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抬眼间见到他们走来,便愣了愣,面有难色,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画丹走上去先开口,问:“豫捷,你怎么站在这儿?”
“我听说你们要走了,来送送。”回了句便没了下文。
这“听说”,不必问也知是谁说的。
“你们先去把东西放到车上吧。”修华说完,让豫捷随他走到一边,跟他讲话。
豫捷看着修华,犹豫着问:“少殿不愿意留在云凤村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修华用探寻的目光注视着豫捷,看得他满脸地不自在,听得他嗫嚅道:“我们……我们云凤村人是真的在努力生活。”
见修华没有打算接话,他便什么也不顾了,大大方方说出来:“不知道少殿是不是对我们有误解,但是从先辈到现在的我们,一直都认真地活着。真心爱护一草一木,想保护自己的亲人,珍惜当下来之不易的生活……这些少殿能感受到吗?”
修华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豫捷如此用力地发言,想获得自己的认可,犹豫片刻,回:“这些事你知道就行。我对你们没什么误解,日子是过给自己的,结局由命运来决断,是非因果自有评断。”
“少殿真的这样想?”豫捷小心翼翼地问,因为他觉得修华这话并不像是表面上的意思。
修华面色渐缓,拍了拍豫捷的肩膀,长吁一口气,说:“豫捷,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做到自己的那一份,所以很多事想不到,也管不了。活好自己,问心无愧就行。”说完,抱了抱他,然后转身往马车那边走去。
这是他给豫捷的忠告,因为知道的越少便想得越少,想的越少活的越好。这对他自己而言也未曾不是如此,可扪心自问,他能做到真正的不管不问吗?
不能。
正因为这是一条危险万分的路,所以自己来走就好,被牵扯的人越少越好。这就是他目前能去努力做的。
如果说最后自己什么都没做到,却也只牺牲了他一人,那也可以算作是问心无愧,活好这一世了吧。
修华坐上马车,正准备赶车时,忽然缰绳被一只小手握住,修华侧目看去,见得豫捷气喘吁吁地看着他,面色倔强地看着修华,气息不稳道:“如果当初宗皇是你,一定不会抛却我们云凤村,对不对?”
豫捷的目光灼灼,盯着修华,十指握得缰绳发紧,一双细胳膊却柔韧结实。
透过豫捷,他仿佛能看到昔日云凤村种种不幸的遭遇,感受到他们为了活下去而在尸横遍野的大地上挣扎攀爬时的那种卑微和绝望。从泥地里滚过来的人可能只是身上脏了些,在时间的长河中洗一洗,总能干净;但在鲜血和死亡中挣扎出来的人,即便是身死,也会将这一份曾经的惨痛和不甘留传给后人。
豫捷就很好地传承了这一点,但他的灵魂是如此干净,所以他会将其转化为动力,用着仁爱的方式,为着更美好的生活去努力奋斗。
修华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只是并未言语。
但豫捷像是得到答案一般,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坚定道:“少殿,我等你回来。”
修华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片刻后回过头去,握住缰绳,手扬长鞭,驱马前行,渐渐将豫捷留在后面。
回来吗?
若是真回来了,那时应当不知是何光景了。
.
马车驶出云凤村,上了京路,更加平坦一些,车速也稍能提上去了。
“少殿,你跟豫捷说什么了啊?为什么说要等你回来?”画丹坐到离修华最近的地儿,掀开帘子,好奇地问。
修华驱赶着车,一边回:“他想请我喝酒吃肉,你去不去?”
“我不能喝酒也不能吃肉的。”画丹赶紧回了一句,后来感觉是修华在戏弄于他,气呼呼地跟清薰申诉:“大师兄,你看看少殿,完全变坏了嘛。”
修华连忙说:“你可别恶意告状,不然我让你坐外面来。”
画丹哼哼了几声,又说:“是啊,堂堂平京少殿,来给我们当车夫,要是回去跟大家一说,哈哈……准儿有面儿。”
“画丹,不许无礼。”
本来正笑得开怀的画丹,听到大师兄的申饬,也不得不收敛了些。他发现从一上车,自家大师兄就拿着一本书在看,这么颠簸也能看书?画丹放下帘子,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虽然勉强能看到上面的字,但没一会儿就头昏眼花,遭不住。
画丹回到自己位置上,见画青也不知从哪儿找的书,看得正入神。他心下无聊,只得掀开窗子看看窗外的风景了。
不过偶尔还能跟修华说说话,倒也还好。
画丹:“京路修这么好,可是也没什么来往的车辆啊。”
修华:“慢慢发展。修路让京畿各村落和京中四通八达是必要的趋势。”
画丹:“我们这次离开了这里,就再也见不到那只黑猫了。”
修华:“有缘会再见。”
比起画丹,修华应该更加牵挂,毕竟他欠那只黑猫一条命。
画丹:“恐怕只得等下辈子了。”
修华:“下辈子若能见,也好。”
这次出京中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去时一行人中还有宜荣,现在他却下落不明。
一个多月的时间若换做在京中,或许眨眼便过了,在这里却像是过完了半生。
此刻驾车往回走,如大梦初醒,却又更像是半梦半醒。
修华在这些时日里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并不真实,仿佛一直活在前世时光之中。好多时候任凭摆布,大多数时候无能为力。
这次回到京中,不知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刀山?火海?
这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如今对他来说竟像是龙潭虎穴。
但无论如何,总有无数的牵绊指引着他归去。
母宗,父宗,平京上下……
此刻迎着烈日灼烧,任凭挥汗成雨,这归去的步伐也绝不停歇……
.
夜晚,修华在小溪里洗浴一番,一身湿漉漉地上了岸,手里拧着方才洗好的外衣,一边往不远处的火堆走去。
清薰他们早就洗好,将衣物搭在石头上烘烤。
近处的马儿正侧卧着休息,面前一堆青草,抬着头扬着嘴嚼个不停。这草还是画青割来的,主要担心草丛有蛇虫,伤着马儿,才不放它去草丛里吃。
今天白日在京路上,抵达官设军营,却为了赶路,没有多做停歇。
官设军营七八十里设一个,有时百里才有。现在他们需要争分夺秒地赶回京中,而这官设军营并不会恰好在天黑时分出现;所以宁可赶路到日落时分然后找地方歇息,也不为了住军营而耽误赶路。
但有个好消息是:军营处接到了负伤而来的单然君师等人,停留一夜后已经派人护送回京中。
他们今天行进了**十里路,这样算来要后天才能回到京中。
清薰见修华走来,接过他手中的衣物,然后拿去晾好,又说他怎么穿着一身湿漉漉的里衣,要他脱下来一并晾干。
修华看了看清薰,局促地说道:“不必,不必。我用明火咒烤干就成。”
说罢自己去到一边用明火咒烘烤衣物。
再回来时,看见画青已经抱着画丹双双窝在杂草上睡着了,而清薰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打理自己的头发。
“怎么还不休息?”修华走到清薰身边,压低声音声询问。
“马上就睡。”清薰将长发放到身后,拉了修华坐在自己旁边,温声细语道:“今日累着你了。”
修华顺势握了清薰的手,说:“其实比骑马还要轻松一些。”
“明天一天,后天还有半天。要是中途累了一定要说,能遇上军营也都停下来歇会儿吧,遇不上也寻个地方休息。”清薰计算着,知道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如此安慰修华。
修华笑了笑,缠绕着清薰细长滑腻的手指把玩,回:“白天都有休息,不必担忧。坐车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有没有觉得腰酸背痛?”
“倒还好。”清薰说罢,垂首时看见修华与自己的手指绞缠,一时间有些失神。
修华看见清薰低着头,长发及腰,青丝柔软,一副乖顺的模样,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问:“
清薰,你不生我气了?”
清薰被修华的举措惊了一跳,但听到修华这样说,什么情绪也没了,只低声道:“我当时的确有些过火,你别往心里去。”轻轻倚靠修华的肩膀,贴着他的身子,清薰感到一阵心神恍惚。埋下头,鼻翼间都是修华的气息,这是一股沉裕内收的丰韧之气,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随时将会爆发出来。
“我就是怕你一直生我的气。”修华搂着清薰,双手环抱他的窄肩香脊,感受到其身子的单薄和柔软,忍不住收了收手,抱得更紧一些。
实在满足,他想这么做很久了。清薰的身子很香又软,如此安心宁神,光这样抱着,也觉得舒服极了。
清薰任他抱了一会儿,而后抿了抿唇小声提醒:“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赶路。”
“嗯。”修华迷迷糊糊回了一句,却半点儿没松手。
清薰稍稍抬头,发现修华已经昏昏欲睡马上要睡过头去,便连忙扶住他,说:“去那边睡吧。”然后扶着修华往已经铺好的草垫上去,将他安置妥当。
清薰跪坐在旁边,呆呆地看了修华好一会儿,终于回过了神,起身往火堆那边走去。
他拨弄了火堆一会儿,重新架了些薪柴,才去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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