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扶摇尽天海,落霞无意掩离殇。
美梦,可以简单的依托术法织就而成。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更简单的方法。照进现实。
风惊幔的一对翅膀,为璃幻筑造出了一个他此生做过的最美的梦。那里,有他从未见过的亘古冰川、山河云海,也有他曾在心底描摹过无数遍的软红十丈、溪水花林。
在灿若金箔般的夕晖里翻越穿行,撞入眼眶的每一帧画面都于落款处拖带着斜阳的血红色火焰,令人心驰神往目眩魂摇。
借助了风惊幔的这对翅膀,璃幻在听,听一曲专为他一人而作不绝如缕的幽婉旋律;他在看,看一场云洲的盛世繁华,看时间燃成灰烬……
自幼相识,风惊幔与璃幻虽不若秦恭俭一般过从甚密,但毕竟在一起度过了无邪漫长的年少时光。她晓得,岁月总会带来一些令人无可奈何的事,一如总会带走一些,我们万般不舍却依然留不住的人。
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为璃幻做得更多。而如今,这一对白羽以及白羽可以去到的天地已然是她能为璃幻做的最后一件事。
如此之近的距离,风惊幔第一次感觉到了璃幻的心跳。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心跳。仿若一支喧嚣起伏的旋律,无关流畅和谐。时而犹海浪翻涌叠起,时而似浅吟低诉自一位迷途中的旅人。
“你跟我们不一样。”
风惊幔突然微笑着开口道:“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但我愿意永远都只当你是一个普通人。”
她看不到,但她感觉得出璃幻在笑。“那你能不能猜得出,我的法身到底是什么?”
风惊幔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着实把她难住了。
在云洲也是在她的印象里,拥有原身的物种都是鸟类,即便是偶遇到特殊些的,除了夏空濛一类的深海鱼族,就是莫清渠那只原身既彪悍又丑陋的兽头蛇。若是将其他的动物往璃幻的身上去联想,那完全就是对璃幻的一种亵渎。
“不对不对。”她下意识地晃着一颗头,样子既呆萌又可爱。“我实在猜不出。是什么啊?”
璃幻闻言只是不易察觉地轻笑了笑,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并没有回答。他真正想说的是:不一样的法身,无法逃脱的都是一样的宿命,哪怕不存在贪嗔痴断舍离,哪怕穿越生老病死。
只是这句话,于夕阳之下讲出难免太过伤感了。
不觉间,他们已经飞了很久,但风惊幔丝毫没有感到疲惫。
她不敢疲惫。或者说,她的内心其实是害怕的。她害怕一旦将璃幻放下,他的生命便会如面前渐次隐去的日光般走向尽头。
只不过……一个眼神之前还可以用残阳如血来形容的半边天,怎么顷刻之间就,变天了?
黑压压的一片打在风惊幔纯白的羽毛上,就像一头扎进了墨池这辈子再也洗不出来了一样。狂风在耳边聒噪着挑衅,终于赏了她片刻安宁时风向也随之改进为稳定的西北向。
如果不收了翅膀,在累死之前怕是要先被冻死了。这该死的天!
一场暴雨与风惊幔几乎同时落了地。
她先是送了璃幻回寝殿,直到亲见对方睡熟了方才离开。璃幻身边的一众侍从女官服侍他都很尽心,风惊幔自然知晓,只是在离开前还是反复叮嘱了许多事项和细节。
交待完毕,风惊幔也可以放心的两手插着兜离开了。没错,斗笠甚至都用不着戴上一顶。
看方才那场雨的势头,简直就是要在璃幻处窝上一天一宿连门槛都迈不出的节奏。眼下可好,头顶的这片天黑是黑了个彻底,只是她在王城就从来没见过像今晚这么多的星星。
雨呢?也跑去赶饭时了?
还真叫风惊幔猜着了。这场雨赶的不仅仅是饭时,还顺便赶了风惊幔自己。
太仆寺客居。
花架下,流水竹台旁。石桌上摆着的那些碟盏还没有来得及撤去。那是步跃夕晚餐时用过的。在他座位的对面,还有一份明显没有人动过的餐食,看上去有些显眼。
只有风惊幔在太仆寺的客居,才有那一款流水竹台。
“风姑娘,风姑娘?”
当风惊幔意识到身旁的一名女官正在叫自己时,步跃夕用过的那只调羹差一点儿就叫她盯露了。
“风姑娘,这餐食怕是有些凉了,我们再重新给您上一份吧。请您稍等。”女官说着便要将桌上的盘盏撤了。
“等等。不用麻烦了,我倒觉得现在吃刚好。”风惊幔突然坐下来,没经任何过度直接上手,不管什么前餐后餐冷食热食吃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不仅如此,还趁那名女官退下之前又多添了两道菜品。
表面上看,这么好的食欲完全是带璃幻出去玩儿累的。只有风惊幔自己知道,她是在心中暗自窃喜。
这场雨来得如此蹊跷,她一早便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步跃夕这餐饭吃得有多勉强,如今看在风惊幔眼里就有多想笑。
这家伙,居然吃好了也不叫人收拾刻意摆给我看。难不成,这是见到我带着别的男孩子出去玩儿吃醋了?
……等一等。淡定。自己为什么要带璃幻出去他应该是知道的呀。知道还要不高兴?嗯,不像他风格。
唉!风惊幔吃着吃着居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拖了腮,仿佛瞬间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情,只有她那个圆圆的下巴还在不辞辛苦地继续劳作。
或许她现在尚不明白,步跃夕对她心思的洞察要远比她自己以为的深刻得多。
该不高兴的他还是会不高兴,该理解的他也可以理解。唯一让步跃夕理解但又不得不阻止的是,出于害怕而不敢停止是一件多么徒劳无功的事。
也许吧,换作风惊幔的角度就应该通俗些来讲:即便是累废了你这只候鸟,依旧救不下将死之人。
王城的风景也不过如此。
步跃夕不想再看了,一个人回到犹来阁交差。他走的时候只是叫人给风惊幔带了口讯,却意外很懂礼数地亲自登门向秦恭俭请辞。
结果同他预想的一样,秦恭俭就差备下数门礼炮欢送他出城了。
紧随其后,风惊幔也离开了王城。倒也不至于跟步跃夕有多大的关系,她留下来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犹来阁。
比穿梭于正院堂前忙于布置祭月节的场面更热闹的,是节日彩灯上百鸟朝凰的手绘图案。比灯上涉笔成趣的图案还要热闹的,是其他几只还鹰不知疲倦用力过猛的五官。
两个人,这是吵架了?不然怎么会脚前脚后的分头回来?
自己家老幺什么脾气自己还不知道嘛。多半啊,是给人家小姑娘惹毛了。
他们俩,谁惹毛谁还真不好说。
光是惹毛风惊幔还不打紧,就怕被他惹毛的另有其人。
千万不要。
做师兄不容易,做步跃夕的师兄就更不容易了。步跃夕靠在院子回廊中的一根廊柱上,颇有兴致地盯着目不暇接的彩灯看。
辛可威、顾言迟和萧漠北几个人,就在他旁边站成了一小撮儿。再这么交流下去,现有的眉毛眼睛很快就会因为词穷而不够用了。
终于。救场的人来了。
补了一下午的觉,风惊幔总算被迦蔗果拖拽出了她那处温暖的窝。不知道的还以为太仆寺的床都跟用来打坐的硬蒲团一个材质。
“辛可威辛大人,我看你手里整日拿着这本卦书,要不然请你占一卦怎么样?反正现在又无事。”迦蔗果朝辛可威道。
“好啊!”辛可威略侧了侧头看了她一眼,信心十足地满口答应。“你说吧,你想占什么。”
迦蔗果摆了下手,“诶,我们有言在先哈。我和惊幔呢明天想去逛集市。如果你占错了,就罚你帮我们提货扛东西怎么样?”
听明白了。这两个小丫头走出屋子目的不是来看灯,而是想找一个廉价劳动力。
“扛?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都想买什么非要用扛的不可?”
“呵呵,拎。拎还不行吗?”
迦蔗果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你也不亏的。如果你占对了,我们风梦师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餐饭。如何?”
“谢谢你啊。成交。”
辛可威说着将卦书塞进怀里,屈了指前还没忘加上一句。“先说明,我愿赌服输。但风梦师亲自下的什么厨就算了。”
“你什么意思?”半天没讲话的风惊幔似乎这个时候方才醒了过来。
辛可威道:“就是你想的意思。”
“切!那好。”风惊幔吸着气,伸手重重地抹了一把鼻子,转了转眼珠道:“这个题目我来出。占嘛,就占我昨天跟谁出去玩儿了。”
嗯?这个题目本身没什么,只是这个答案有点儿意思。
顾言迟他们几个互相递了个眼色。谜底一旦揭晓,他们几个纠结了半天的那个问题或许就迎刃而解了。
辛可威算了半天,十根手指再拧下去就要被他打成结了。
“喂!行不行啊你?”
原以为这个时候能凑过来打趣儿的总跑不出风惊幔和迦蔗果两个。不然呢?再怎么也不至于是自己人吧。未曾想传入耳中的却是一个很有磁性的低音。
辛可威终于抬起头来。抬头后首先就是白了顾言迟一眼,随后有些犹豫地道:“你昨天……掉进海水里啦?”
“什么??”
就知道会是这种效果。
辛可威已经分辨不清发出这种质疑声的究竟有多少张嘴了。然而,他依旧紧锁着双眉,一脸严肃地道:“没错呀。卦上显示,与你同在一方空间的或人或物,五行属水,味咸。既有水的属性又兼顾味咸的,那不就是海吗?”
“哈哈哈!好!这个海占得好!”
风惊幔的话里已经听不出有几层意思了。“下次我们还找你玩儿哈。不过在下次之前,先是明天。我们打算巳时出发,你可不要迟到拖我们后腿哟。果果,可以想想都买些什么了,我们回去吧。”
“唉呀,真是太好了!我想要,两个手提花灯。再加三盒鑫震园的山药元子、米皮团子糕和糯米棋子……”
怕不是掉进粘食锅里了。粘成这样也不担心粘上自己那两排牙?
“跃夕?我占得不对吗?”
风惊幔和迦蔗果已经摆开胜利者的姿态走远了,辛可威却还没放弃。他也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但至少,可以找个人证实一下答案吧。
步跃夕倚着廊柱的姿势已经许久没有换过了。他的神色似乎有一些凝重,唇角微微地垂着,整个人宛如游离在此方空间的人气之外。
然而,他对辛可威的问询反应很快,除了确切的回答还附送了一个鼓励加肯定的眼神。
“不对。”
这个眼神,应该是鼓励和肯定的意思没错吧?辛可威看得有些迷糊。你都已经说我占得不对了还鼓励个琉璃球啊鼓励?
远处暮鼓声响起。
那声音本就不大,何况已被节日前的半城忙碌吞噬得所剩无几。只不过在辛可威听来,每一鼓槌敲击的似乎都不是寺庙宫观的鼓面,而是他的自信。
那是魁右武神庙的鼓声。
神庙旁侧的士安堂。一名小道士手里持着托盘,沿着不久前刚刚翻修过的甬路,在士安堂内最高的那一片碧色琉璃瓦下收住了脚步。
“先生,居士让我给您送了刚做好的斋果来。”
室内一个声音传来。“我才染了些风寒,有些不方便。你就放在门口吧,稍后自会有人去取。”
小道士关切地回道:“那要不要为您请位大夫过来?”
“不必了。”
许是话讲得多了,那个声音听起来隐约有些虚浮,“我休息一下便好,也请告知居士不必挂念。下去吧,有劳了。”
小道士闻言,这才一面应着一面放下了手中的托盘转身离去。
房间内,苏榭沉香的味道似乎熏得过于重了些,完全不该是偶染了风寒之人应该用的。那味道细品起来又有几分特别。拨开榭水的重重前调,方得一股极淡的味道隐约入鼻。
一缕极不寻常的药香。
鸟兽纹落地雕花铜镜前,一个人正在敞开衣领,露出了他的半侧手臂肩背。他的肌肤黝黑,与其近似于病态骨感的身形有些不相衬。当然,比这种反差更为突兀的,是此人背上那两道交叉着的恐怖狰狞的伤痕。
他缓缓地将衣领拉开些,其中一道旧的伤痕没有很深但形状细长,只是时间久远的缘故颜色明显暗淡了。另一道新伤较之要深上半分,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然翻开,没有血流,有的只是被利器切开身体那一刻留存下的关于疼痛的记忆。
而此际,所有的疼痛皆被疑虑取代。那人终于抬起了头,望向铜镜的眼神间满是苦想冥思终不得解的迷惑。
那是方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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