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璇李的背上生来便有一枚酷似玉玦形状的印迹。十数年间,无论他如何发奋努力勤修苦练,其灵力法力始终受到那枚玦的压制故而不得伸展。于是,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欲将那枚玦除去。如你们今日所见,他成功了。然而他却未曾想到,如今所拥有的术法修为竟然以自己的一对翅膀作为代价。”
辛可威的话还没讲完,对面两个人已然完全沉浸在他的叙述中,一时间鸦雀无声的内里早已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留了足够的间歇给他二人消化,辛可威继续道:“自此以后,他便再也不愿呆在还鹰中间,甚至连我们的面都不愿意见。他有他自己的骄傲,但他或许这样认为,一只没有办法飞行的鹰,纵然再骄傲,都算不得一只真正意义上的还鹰吧。”
“理解,但不认同。”过了良久,风惊幔缓缓地开口道:“虽然失去了翅膀却依然可以做许多事情。既然二者注定无法两全,又何必困囿于其中患得患失呢?”
辛可威兴奋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正是这句话!我们一直相信,终有一天他一定会从灰心丧志中坚强地走出来的。只是当下,他还需要时间,这条心路也只能由他自己去完成。”
“难怪你只是告诉我他的身份以及不要白费心力去听他的琴,当中缘由的确一言难尽。”
风惊幔说完话锋一转,“嗨,越是如此你便越应该早一些告诉我的。趁着那个时候见面的机会多,没准我还可以想办法帮帮他呢。”
“这件事你能帮上什么呀?不要帮了倒忙我就算你很良心了。”辛可威开着玩笑道。
二人你来我往聊得正欢,步跃夕却只是呆坐着始终未发一言。直到风惊幔不解的目光差一点飘在了他脸上,步跃夕这才佯装感慨得吁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他眼角的余光里望着的是风惊幔的脸,思量的也是她说的话。只是她并不知情。
“想什么呢?”风惊幔觉察到他的异样,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辛可威道:“我知道。跃夕这么聪明,定然是猜到了我后面要讲的话。没错,帮助席璇李除去那枚玦的高人正是梅老太公。至于梅太公是否事先便已洞悉取舍却未尽相告之责,以及炼化而出的那枚玦最后为何落于梅太公之手,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步跃夕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想来聪明人的好处,就是会莫名其妙的被某些自作聪明的人赞其聪明。
“这两个人的仇怨居然如此传奇,以至至死未休。”风惊幔托了下巴思考着,“我现在只想知道,那枚玦既已化出还能安回得去吗?即便如其所愿失而复得,又是否会再一度因此玦的压制而减损修为,最终陷入一个顾此失彼的无尽循环?啊——”
步跃夕指尖发力,将一片自藤上落下的花瓣改转方向,不轻不重地扣了风惊幔一个脑门,笑道:“这么多问题,你干嘛不直接去问席璇李?“
风惊幔虽有些恼,然而对答案却并未放弃。直到辛可威回给她一个无可奉告的表情,她这才死了心。
“所谓玦者,遇满则缺。或许宿命早已落定了吧。”辛可威想了想道:“感觉上,跟我们三个打的这个三缺一的天九牌有一点类似。”
风惊幔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牌,突然道:“对啊!我们为什么要组一个三缺一的局呢?莫清渠他人呢?”
“他?不晓得又跑到哪里去闯祸了吧。”辛可威随口回道。
步跃夕则一脸淡定地摇头道:“不会的,那条蛇近来安分得很。”
面前的两人似乎对他的话深表怀疑,目光齐整整地盯着步跃夕看,如同不费吹灰之力便戳穿了他的谎言一般。
步跃夕意识到情况有异猛地回过头,一只绿画眉将娇小的身体抖成了一团,紧张得连句话都讲不利索了。
吓成这样报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这应该是步跃夕打脸打得最快的一次。
寄住在步跃夕院中的这些日子,主人立下的规矩莫清渠还是听得进去的。当然不仅仅是翻墙进出,还包括游必有方。
如果云洲只有一类地方能够令莫清渠收敛心性以礼相待,那就只能是晨钟暮鼓香烟缭绕的寺庙宫观了。他突发奇想欲到研几宫去玩儿步跃夕是知道的,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支持。
于他而言,距离仙神愈近,便是距道心愈近。纵然毫无顿悟心得,吸上几口烟灰也是好的。
天地良心,莫清渠的确没有打着拜庙的幌子乱跑。他整整一天都泡在研几宫的重重院落里,甚至连晚饭都是在宫内用的斋菜。自然,吃什么东西不打紧,有本事惹得他关注的只是用来盛素面的碗。
碗身的瓷质釉面光滑温润柔和,且造型见方憨实可爱,握在手里简直不要太好摸。
莫清渠喜欢不假,但毕竟不至于白吃了一顿饭食还要顺人家一只碗那么的无耻。无意间听得后厨的道士提起,宫内暂时不用的器皿盛具皆堆放在偏院的职事堂。横竖莫清渠闲来无事,便偷溜进职事堂里打算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形状更有趣儿的东西好玩。
两名道士不知在里面搞什么名堂,乒力乓啷折腾了半天愣是不见人出来只等得莫清渠都有些困了。终于等来了细微的门锁声,他猛然立起了耳朵躺在横梁上认真的听。
“一定要记得叮嘱好师弟们。”
“是,我记下了。”
“眼见天色将晚,于堂内进出务必要小心,尤其是入门左手的库房切勿带进明火。”
“师兄放心,自现在起该库的取用我会亲自处理,直至法事完毕。”
“师弟费心了……”
罗里吧嗦的没听见一句有用的话。莫清渠自梁上跃下,轻轻推了推将自己反锁于堂内的正门。上面的锁貌似还有些分量,听构造还蛮不好开的样子。
如此甚好。
许是院内一整日的香火当真熏进了脑子的缘故,莫清渠居然鲜见的良心发现了一次。
既然人家再三叮嘱小心左边的库房,他一个漫无目的跑来玩的,便不去犯那个忌讳了。毕竟,他已然透过另外一侧透明的窗纸望见了他此行要找的碗。哇塞,好绝的一只青瓷方碗有没有。就,跟他的气质特别配。
拆锁进屋自是不在话下。
难怪皆言云洲的宫观庙宇以研几宫的香火最盛。香火盛的另一层意思大抵就是财大气粗了,光是杯盘碟碗就堆了满满一柜子。说来也怪,单个一只都喜爱得恨不得咬上一口,然这般看下来,几眼过去便意兴阑珊了。
物以稀为贵的确是一句好话。
莫清渠弃了青瓷碗,依次向后排更高的柜子摸去。内堂的光线较之天色暗得更快,他便点燃了烛台上的明火举手观之。
“唉呀我去!”
并非是他胆小。于暗室之内,眼前突现密密麻麻杵了好几排的人简直就是吓死人的节奏。表情笑得如此狰狞也便算了,这花红柳绿的穿的都是什……
原来。莫清渠定睛望了望,方察觉是虚惊一场。整整齐齐码在面前的原来都是纸人,只是身材五官制作得实在是过于逼真了些,昏暗中竟然连他都骗过了。
还是这个手艺绝啊。那些或圆或方的瓷碗瞬间不香了,他手持着烛台走到纸人面前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看。
纸人的骨架线条流畅,通身所用的颜料不仅色泽鲜亮还隐约有一种淡淡的香。莫清渠越看越喜欢,甚至涌起一股给扎彩的匠人师傅做几日便宜学徒的冲动。
“嘻嘻。”其中一个纸人脑后的编发令他忽然想到了步跃夕。莫清渠暗想,若是自己拎回去一个吓吓那个爱板脸的家伙,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也不知他会一惊之下震掉纸人的头呢还是直接连皮带骨的尽数化成飞灰。
不会这么巧飞灰就来了吧。
莫清渠说不准到底是真实的感觉还是自己的错觉,有一股风在他辨别不出方向的地方正在朝着他的位置逼近。
他心下觉着奇怪,眼睛则望向持在手里的烛火。阴风来袭,他同这支烛火两个谁最先觉察还说不定呢。如此过了少顷,除了那些纸人让他越看身上越冷之外再无其它异样。
他突然想起其中一名道士临走前提到的一个词。对了,半堂的纸人想必是宫观为香客筹办法事而暂存于此的。既如此就不便打扰了。免得呆得久了自己吓自己。
莫清渠正欲转身离开,烛火拿在手里分明好好的竟不知为何一歪,一簇火苗顷刻间便自其中一个纸人的胸前燃起。
不好。莫清渠情急之下试图用灵力将火势熄灭,奈何纸人身上的颜料极其易燃,未及他出手便已燎起一片。而他身上的灵力本就源于五行之中的火,用于灭火灵光才怪,用来应急烧壶开水还差不多。
坏了坏了坏了。眼见抢救无望,当下怕是仅余了跑这一条路了。
若他此刻打定了主意要跑定然是跑得掉的,宫观纵火的罪名也万难扣在他头上。莫清渠心下一横,飞身跃出了初见火光的职事堂。
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来研几宫凑热闹。其结果就是,莫清渠被扣在了研几宫,坐等犹来阁的还十七前来认领。
步跃夕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他应该在感谢莫清渠给了自己这个机会的同时,稍带感谢自己还鹰的身份。如果没有他这位身居犹来阁千统的朋友,单是私入宫观内堂公然纵火这一项罪名,令莫清渠吃完斋菜吃官司怕是免不了的了。
莫清渠的态度还算端正诚恳,歪辫束在脑后同它的主人一样,乖巧得很。
因职事堂用途特殊,其内的结构设计本身便考虑了防火的因素。加之火势又得到了及时的控制,没有酿成太大的过错已是万幸。研几宫的住持玄然道人并未在场,只有宫内执事的一张冷脸对着莫清渠运气。
未待步跃夕开口,一旁的风惊幔实在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来。原来,总有些人闯祸的体质是改不掉的,无论意欲拯救他的是烟火还是香火。
步跃夕垂下头,先同莫清渠小声嘀咕了一句。
莫清渠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已然信心满满。以他对步跃夕的了解,十有**是会说:你是哪来的脸坐在这儿的?若不是这句,也只会是比这句骂得更加难听解气。
而他实际听到的却是:放火已经不对了。放了火还被人抓到就更不对了。
步跃夕果然还是那个步跃夕。
待他站直了身体,身后的众人才看清莫清渠脸上的表情。愤懑中看得见一丝悔过,委屈里尚掺杂了好些不甘,挺好看的一张脸瞧上去竟比加了黄连苦参的汤药还要苦,不知道的都觉得步跃夕骂得这句着实过分。直看得一旁的小道士都有些动容,忍不住在执事的耳边替莫清渠求情开脱。
当然,此种程度的耳语在这几位成了精的地修面前,同声音洪亮的当众讲出来效果差不多。
“莫施主并未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跑,而是赶至前院唤了师兄师弟们前来相救,想来必是无心之过。还望执事师兄从轻发落。”
“是啊师兄。莫施主也有同大家一起救火,才将损失控制在了最低。他固然有错但错不至罪,望请执事师兄看在有犹来阁作保的份上大事化小。”
一席话简直颠覆了步跃夕的认知。向来横生事端满口歪理的莫清渠居然转了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只不过,面前执事道人的那张冷脸令步跃夕看着很是不爽。小道士越是求情,那张脸便越是冷得不像话。他的脸越冷,步跃夕的耐心便被他消磨得越低直至所剩无几。
“那你想怎么样?”
步跃夕近前几步立于执事道人的面前。按照他的性子,连这句强压火气的话说出来都是多余。重要的不是怎么处理,而是对方的态度。看着让人莫名火大。
执事索性与他对上了。任由步跃夕高大的身形遮住了面前的光亮,一张脸映得乌漆嘛黑的,垂着的眼皮说死也不抬上一抬。
再这么下去岂非要坏事?辛可威正欲上前说和,一眼瞥见了风惊幔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方才还在身边笑话莫清渠闯了祸,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竟然没有发现。然而,闪去闪回皆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站在风惊幔旁边的那个人。
有此人在,莫清渠的这把火放得也算不亏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