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听雪堂里，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苏云舒每日晨起，对镜梳妆时，总能从镜中看见蒹葭欲言又止的眼神。她知道这丫头在担心什么，却只作不见，依旧按着谢府的规矩，安静地过着她的日子。
夏竹依旧是怯怯的，但最近往主屋跑得越勤了些。
起初夏竹只是送些茶水点心，后来见苏云舒性格温和，从不斥责下人，偶尔问起她家中情形，她也敢小声答上几句了。这日，夏竹端着新沏好的桂花茶进来，脚步比往日更加轻快。
“奴婢瞧着园子里的桂花开得正正好，就央刘妈妈给了些，给姨娘尝尝新。”
苏云舒接过茶盏，氤氲热气中桂花香扑面，心情不由自主地愉悦了起来。她轻轻啜了一口，点着头道：“嗯，很香。刘妈妈倒是好说话。”
夏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低声道：“刘妈妈……原是不肯的。是奴婢说，是姨娘想尝尝家乡的味道，她才……”
话到此处，夏竹自知失言，连忙噤声。
苏云舒却只是微微一笑，又从她的妆匣里取出来一对素银耳坠，轻轻地放在了夏竹手里：“难为你有心。这个你拿着，女孩子家，总要有些体面的首饰。”
夏竹看着掌心那对精巧的耳坠，眼圈微微发红。在谢府，从未有人这般待她。
“谢、谢谢姨娘……”她哽咽着，“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姨娘。”
素心依旧是沉稳的，但话渐渐也多了些。
这日苏云舒在院中散步，见素心正在修剪花枝，便驻足观看。“这听雪堂的名字倒是雅致，”苏云舒随口道，“不知是何人所题？”
素心停下手中的活，恭敬地回道：“回姨娘，听府里老人说，是爷年少时亲拟的。这院子原先空置了多年，姨娘是头一位住进来的主子。”
苏云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却掠过院中那几株老梅：“爷也会来内院么？”
“爷平日多在书房处理事务，”素心斟酌着用词，“不过时常也会去书阁寻些古籍。”
说话间，一阵秋风掠过，卷起几片落叶。素心下意识地朝书房方向望了一眼，轻声道：“一般这个时辰，爷该回府了。”
苏云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远处回廊上，谢不疑正带着谢忠几人匆匆走过。他步履生风，也不曾朝听雪堂这边瞥上一眼。
这样的偶遇，几日里总有那么一两次。
于是苏云舒也渐渐摸出规律：谢不疑每日辰时出府，酉时归来，径直往书房去，往往要到深夜才熄灯。
这日晚膳时分，苏云舒正对着从书阁拿来的《漕运纪略》出神，谢忠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苏姨娘，爷请您前往偏厅用膳。”
苏云舒微怔。这些日子谢不疑都对她不闻不问的，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今日突然传唤，所为何事？
她很快想明白了——今日是她入府的第十日。在江南商贾之家，新妇入门的第十日，是要与家主共进晚膳的，这是习俗。
原来，他记得这个规矩。
偏厅里烛火通明，谢不疑已经坐在主位上，手边还堆了几封书信。见她进来，他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坐。”
苏云舒安静地在下首坐下。席间寂静无声，只有碗筷轻碰的细响。
直到用罢晚膳，漱过口，谢不疑才开口：“最近在看书？”
他的声音很平静，苏云舒却心中一紧。他连她在看什么书都知道？
“是，”她垂眸答道，“《漕运纪略》。”
“看到第几卷了？”
“第三卷。”苏云舒老实回答，“漕粮改折的部分，还有些不解之处。”
“进度不慢。” 他平淡地评价了一句，也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随即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其中。他没有立刻离开，目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了片刻，语气却比刚才那句更沉：
“在谢府，安分守己能活得长久。但若太过无知，同样也活不下去。”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苏云舒独自坐在偏厅里，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翌日清晨，苏云舒正在用着早膳，谢忠来了听雪堂，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书箱的小厮。
“苏姨娘，”谢忠一如既往地恭敬，“爷吩咐，将这些书送来给您。爷说，若还有什么想看的，可列个单子，老奴尽力为您寻来。”
苏云舒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谢管家。不知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爷只吩咐送书。”谢忠垂首道，“另外，爷今早已启程前往扬州，约莫三五日回。”
送走了谢忠，苏云舒打开书箱。里面除了她正在看的《漕运纪略》后几卷，还有几本水利工程，几本史书，算学基础，甚至有一册前朝的《河防通议》。
他不仅知道她在看什么，还为她规划了路径。这份深沉不得不让人警觉。
午后，夏竹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神色。
“姨娘，”她压低声音，“奴婢刚才在前头听见小厮闲聊，说爷一早去扬州，带走了谢炎护卫，却把周先生留下了。”
苏云舒翻书的手微微一顿。谢不疑出门带着谢炎是常理，但将最得力的幕僚周先生留下……
“可知周先生留在府中是何原因？”
夏竹摇头：“小厮们也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一句，说周先生这两日要去城西的云栖寺一趟，似乎是要见什么人。”
云栖寺。苏云舒默默记下这个地方。谢不疑刚离府，周先生就要去寺庙见人，肯定是有什么要事。
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已然明了。谢不疑其实给她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她可以在他允许的范围内求知、行事，甚至发展自己的耳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