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儿的身影,在竹林与营帐间迅速拔高,不过束发之年,身高竟已悄然越过了母亲。如今已长成一个翩翩少年,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父亲的沉稳与坚毅。军营里的将士们都笑称,小将军已然有了大将军的影子。
父子二人时常在演武场上切磋。这日晌午两人比试射箭,三十四岁的霍廷渊正值壮年,箭无虚发,稳稳胜过了儿子。
凌儿虽输了,脸上却不见丝毫气馁,反而带着几分淘气,上前一把揽住父亲的臂膀,摇头晃脑地笑道:“爹当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霍廷渊看着儿子已经快与自己齐平的肩膀,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好笑。他发现这个年纪的儿子,想表现自己长大了,与他更想如朋友、兄弟般相处。
对于凌儿这般刻意的勾肩搭背,他毫不在意,扭过头,看着儿子那张与妻子越发相似的脸,朗声笑了。
话音刚落,恰被前来送午饭的沈婉清听见,她忍俊不禁,点了点儿子的额头:“你这孩子,越发皮了,跟你爹没大没小。”
霍凌的字画也是精进了不少,一手字迹苍劲有力,颇具其父风骨,若非细看,外人几乎分辨不出。霍廷渊有时公务繁忙,便会放心地让凌儿代为执笔,批阅一些不甚紧要的公文。
这五年,霍廷渊未曾消沉、虚度。圣上故意克扣军饷,意图掣肘,除了刚来时接受过岳丈主动的资助。很快他发现西南之地,物产丰饶,他便带着将士们,与当地百姓一同开辟茶山,种植药材,改良酿酒之法。
而沈婉清聪明的利用娘家遍布全国的商路,将这西南的特产销往各地。茶叶的清香、药材的珍奇、米酒的醇厚,化作了源源不断的财富,既富裕了一方百姓,也充实了西南的军库。
税收渐丰,兵马也随之扩充。虽与西北军的鼎盛时期相比,仍有差距,却也达到了近一半的规模,足以在此地立稳脚根。
更重要的是,他鼓励各少数部族的子弟学习汉话,设立学堂,鼓励通婚,消弭隔阂。渐渐地,各族百姓的隔阂少了,往来多了,西南呈现出一派民族融合、安居乐业的景象。
除了操练兵马布阵绵延的边境,清剿为祸百姓的山匪亦是军营日常的一部分。
一次,探子回报说盘踞在黑风山的一伙惯匪又下山劫掠,霍廷渊决定亲自带队,霍凌听说定要跟在父亲身边。
出发前,霍凌仔细地检查着父亲的马鞍和自己的弓箭,神情专注,一丝不苟。他将一个自己缝制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草药包挂在父亲的马鞍一侧。
“这是什么?”霍廷渊走过来,饶有兴致地问。
“回父亲,是驱虫祛瘴的草药。”霍凌拍了拍小包,脸上带着一丝少年人的自信:“西南林中蚊虫毒物多,上次跟军医学的方子,儿子亲自配的,保管好用。”
霍廷渊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眼含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心了。记住,凌儿,山林作战,敌人不只是人,还有这山林本身,也得时刻保持敬畏。”
“明白!”霍凌大声应道,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队伍进入黑风山,林中光线昏暗,湿热的空气夹杂着草木**的气息,四周只有单调的蝉鸣与偶尔的鸟叫。霍凌紧跟在父亲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不再是那个只是跟在父亲身后的孩子,而是一个能与霍廷渊并肩策马,在山林间穿梭的得力助手。
行至一处山坳,霍廷渊猛地抬手,整个队伍瞬间静默下来,令行禁止。
他翻身下马,指着地上几不可见的痕迹,沉声问道:“凌儿,你来看,从这些脚印里,你能看出什么?”
霍凌也下马,蹲下身仔细观察,片刻后答道:“很乱,人数约在三四十人。看方向是往山坳深处去了。泥土上有拖拽的痕迹,应该是劫掠的物资。”
“不错。”霍廷渊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补充道,“但你看这几处,脚印深陷,边缘湿滑,说明他们刚过去不久,身上还带着水汽,附近必有水源。再看这几处足迹,落脚虚浮,显然已有伤员。他们走不快,也走不远。”
他抬眼望向前方狭窄的隘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陈平你带一队人,从西侧山脊悄悄绕过去,堵住他们的退路。“
“我也跟陈叔去,父亲!”霍凌的眼中燃起兴奋的火焰。
霍廷渊看了一眼儿子,虽然更想带着他在自己身边,但是看到他脸上的激动之情,还是点了头:”记住,听你陈叔的号令行事,切不可擅动!”
埋伏在隘口的每一刻都无比漫长。霍凌趴在草丛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直到远处传来厮杀呐喊声,他知道,父亲的主力部队已经动手了!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一群山匪哭爹喊娘、慌不择路地朝着隘口方向逃窜而来。
“放箭!”随着陈平一声令下,箭矢如雨,将这群惊弓之鸟射得人仰马翻。
一伙约莫十余人的残匪见状,调头向另一侧的密林逃去。
霍凌上马立刻追了上去
“少将军,将军的命令是守住隘口!”陈平连忙提醒。
“不能让他们跑了!这些人穷凶极恶,放虎归山,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遭殃!”霍凌热血上涌,厉声道,“我带一小队人,我们速去速回,追!”说完不等陈平说话,快马奔了出去
然而,林中地形复杂,等霍凌将这伙残匪尽数解决,已过去了好一阵。另一边,霍廷渊和陈平汇合清扫完战场,却迟迟不见儿子的踪影,心中猛地一紧,
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的老将对危险的直觉。他不做他想,立刻策马循着打斗的痕迹寻去。
当他找到凌儿时,只见少年意气风发地用剑鞘指点着手下捆绑俘虏,眉宇间是初尝大胜的兴奋与骄傲。他完全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却未曾留意到,身后七八步外的一处灌木丛里,一个濒死的山匪正悄然举起一支淬了毒的吹箭,对准了他的后心。
林中光影斑驳,那致命的杀机隐藏得极好。
霍廷渊瞳孔骤缩,怒火与惊惧同时涌上心头。他来不及高喊示警,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瞬间从马背上摘弓、拉满弦!
“嗡!”一声裂帛般的弦响,一支羽箭如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后发先至。在吹箭离口的前一刹那,不偏不倚地精准击中了山匪的手腕,巨大的力道将那支暗箭撞飞出去,深深钉在一旁的树干上,箭尾兀自颤抖。
突如其来的箭矢让所有人都呆了。霍凌愕然回头,先是看到了树干上那支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毒箭,惊出一身淋漓的冷汗,随即对上了父亲那双肃然而饱含后怕的眼睛。
“霍凌!”霍廷渊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爹……”霍凌的脸色瞬间变白,刚才所有骄傲和兴奋都化为了冰水,从头顶浇下。
霍廷渊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指着那个已被士兵制服、手腕被洞穿的山匪,声音冷得像淬了火的冰:“你的战利品,差点就要了你的命!战场之上,任何一丝疏忽都足以致命!为什么不听你陈叔的命令,擅自作主”
“儿子……儿子鲁莽了。”霍凌低下头,声音因羞愧而颤抖,“只顾着眼前之敌,忘了身后之险……”
霍廷渊盯着他看了许久,那少有如山的压力让凌儿几乎喘不过气。终于,他语气中的严肃稍稍缓和,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记住今日的教训。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
父子俩出山时,正值早上,天气湿热,霍廷渊策马走在前面,沉默不语。凌儿默默地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见父亲额上沁满了汗珠,嘴唇也有些干裂,他心里一动,不多言语,只是一夹马腹,快马奔到队伍前面。
不多时,他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方刚刚在溪水中浸湿的布巾,他放慢马速,与父亲并驾齐驱,低声递过去:“爹,擦擦汗。”
霍廷渊看了他一眼,接过布巾,那清凉的触感顺着肌肤渗入心底,将他心头因后怕而生的几分燥火也抚平了。
回大理的路上扎了营,夜深了,霍凌仍在自己的营帐里,对着地图复盘白日的布局。霍廷淵端着亲手烤的竹筒饭和鱼走了进来。见儿子端起凉了的茶,他便上前将茶杯拿开,把食物递过去。
“爹……” 霍凌马上站了起来
霍廷淵轻拍儿子的肩膀让他坐下,看着灯火下儿子尚带稚气却已显坚毅的脸庞,缓缓开口:“还在想今日之事?”
“是。”凌儿低声道,“儿子的疏忽,险些连累将士,也让父亲……担惊受怕。”
霍廷渊为儿子填了热茶后道:“你有将残匪一网打尽之心,是好事,这股锐气为将者不可无。但锐气须有稳重为鞘,否则便会伤及自身。爹也年轻过,犯过冒进的错。你现在知道谨慎了,下次就能更周全。先把饭吃了,此事回去不要对你娘提起。”
霍凌点头,端起晚餐,尝了一口就知道是父亲亲手所烤,心里格外温暖。
和小时候一样,他犯了错,父亲会教他、也会说他,但总会在睡前来安慰他,不舍他带着委屈过夜。
霍廷渊看着儿子把饭吃完,才起身。走出营帐时,想到儿子总想为自己分忧、也能在错误中反思、成长,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件事成了父子之间的秘密,回去后在沈婉清面前两人绝口不提。
这日将军休沐,书房内一派安然。沈婉清对着一摞账簿,指尖在精致的算盘上翻飞,清脆的算珠撞击声细微而富有节奏。
霍廷渊则坐在书案后,翻看兵书,看了一会,霍廷渊习惯性地抬眼望向妻子。只见她垂着眼帘,神情专注,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心中一动,悄声走到她身后,送上一杯她爱喝的普洱茶,顺势给她按捏肩膀。
“快算完了?”他低声问。
“还差一点,”沈婉清从账目中回过神,仰头对他笑了笑,“怎么,将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霍廷淵低笑着,俯身将她从椅子上轻松抱起,自己坐下后,又将她安置在自己腿上,稳稳靠在怀里,“夫人为军饷劳心劳力,为夫的只是想让我的大军师,歇歇眼睛。”
沈婉清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只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便安心地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怀里。
就在这片温情脉脉之中,书房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爹!我练会了!您前几日教我的那套‘探云手’,您再帮我看看!”
霍凌兴奋的声音伴随着他矫健的身影一同闯了进来,可刚冲到书案前,他的话和脚步却都猛地顿住了。
看着坐在爹爹腿上的娘亲,少年熟练的捂住眼睛,指缝却还偷偷地敞开着。
“爹您继续,娘您也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他一边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一边带着促狭的笑意,转身就往外退,“那个。。拳我还得再练练!”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还隐约能听到门外传来他压抑不住的偷笑声。
沈婉清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气,连忙要从霍廷渊身上起来,用力地捶了他一下:“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都是你惯的!”
霍廷渊却将她紧紧按在怀里,不让她动,胸膛里发出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怕什么?”他看着妻子羞恼的模样,眼中满是宠溺,“咱们的儿子长大了。他懂得分寸的。”
沈婉清伸手推他,他才貌似正色起来,缓缓道:“让他看见是好事。我们的儿子才知道,什么是好的夫妻。未来才能给咱们找个好儿媳妇!”
沈婉清被他这番一本正经的“歪理”弄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反驳道:“你确定自己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霍廷渊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深吻:“怎么会?我选妻子的眼光天下第一好!儿子能得我一半真传,就足够他用了。”
沈婉清捧着他的脸,主动地、反过来亲了他一口:“好,夫君说得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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