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死呢,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江陋想咧嘴笑,但箭矢扎中的左肩渗出深红,让他不由得倒吸凉气。
“他命大着呢,只擦破了点皮。”姚鸿一把拎起江陋,迅速脱下江陋略微沉重的衣服,又撕开自己的大袖,用力包扎减缓流血的速度,把江陋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伤口后,紧紧地抱起江陋,朝暗处望去。
“皇上赶紧回去吧,这里有微臣来处理。”
楚离颔首:“万事小心。”
平成殿内,申公公早已在外等候,楚离进门,回首道:“去取一些止血的药来。”
皇帝受伤了?
申公公把门关紧,急忙找药去了。
“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老师不必行君臣之礼。”楚离为姚鸿倒茶。
姚鸿正在帮江陋止血,擦了把汗道:“你也收回那师生之礼,我早就不是你的老师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嘶——”姚鸿手上的动作太过用力,江陋疼得直憋气。
“箭上有东西。”姚鸿脸色阴沉,道。
楚离道:“老师看的出来是什么吗?”
“看不出来。”姚鸿挡住想过来一同观察的楚离,道,“生辰之日,不能见血。”
“老师知道我的生辰。”楚离笑不出来,但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江陋道:“无妨,火来水灭,而且现在我没有中毒的征兆,应该不是什么烈毒。”
姚鸿轻哼一声:“这你倒是懂得挺多。”
药膏拿到手后,姚鸿确认药膏没问题,才往上抹去。
“江陋受了伤,此刻不能离开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江陋原本面无血色的脸颊忽然泛起热意,姚鸿蹙眉,道。
楚离点头,道:“前线发来战报,狄人夜袭,蒋立将军和副将率人守在城外,奋勇杀敌,因为夜太深,没有看清地上流的是油还是血——”
姚鸿愤懑地挥袖:“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楚离叹了口气,收敛不该有的情绪,继续道:“蒋立已经战死了,副将也深受重伤,目前西北能用的战士已经为数不多了。
“所以我想御驾亲征。”
姚鸿听了,眉毛拧成了麻花,眉心的沟壑近乎成一条直线。
“西南目前较为平稳,你可以从那调一部分人手支援。”姚鸿把江陋平稳放好,道,“楚远虽然被你关在家中监视,但他早已埋下了所有棋子,就等着你落座。”
楚离垂眸,看着漂浮不定的茶叶,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西南的将士们既不熟悉西北的环境和战况,也容易与西北原来的士兵闹矛盾,我若不坐镇,恐怕会出更多乱子。”
“你对用兵之道一无所知,即使他们闹了矛盾,找你来评理,那你又能评出个什么礼来呢?”
“这也是我把老师请来的原因。”楚离抬眼,看了眼疯狂眨眼的江陋,道,“老师认为我到那去,应该如何处理这类事呢?”
“不知。”姚鸿摇头,“我对战术知之甚少,且战况多变,即便我告诉你应对的方法,你也不一定能用上。”
楚离道:“……罢了,两日后我便走了,在离开前,我还想恳请老师帮我守京城。”
“守得住外敌,守不住京城内生的蛆。”姚鸿道,“你尽管去,我会尽己所能。”
楚离忽然行大礼,把姚鸿吓了一跳:“你已经不是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学生了,不必行如此大礼。”
“老师,我们得到了关于令郎的消息,这是他的遗物。”
姚鸿清明的双眼忽然变得混浊,有力的手掌竟接不住楚离递来的布。
半晌,他猛地抬起头,忍住眼底闪烁的烛光,手颤巍巍地打开布。
最上面放着的是姚鸿送他的剑穗,他并没有使用,而是小心地保管在军营里。
中间是一些小玩意,有从家中带过去的,也有在西北时买的。
最底下是一张残纸,姚鸿咽了咽口水,把眼泪和苦痛一同嚼碎,吞回心中。
“天地玄黄,宇宙鸿荒。日月银昃,辰宿列张……”
楚离把战报叠好,放在姚鸿面前,道:“姚兄没有放弃那座城,他站在城墙上,俯瞰众生,前方是万马奔腾,一命呜呼,后方是抱团而泣,趔趔趄趄。官员和主将们弃城后,是他带着战士们,身背火药,朝敌军走去……”
姚鸿忍住心中的情绪,推回战报,道:“不必多说,是他不够聪明,不知道提前绑住那群狗官,稳定民心。”
楚离道:“姚兄已经尽力了,我会封他——”
“不必了。”
姚鸿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抱起江陋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走了。”
“让江陋留下来吧,他不宜走动。”
“他明早还要读书,读不好照样挑水桶去。”
江陋没有说话,临走前,连和楚离告别的话都没说。
姚鸿紧紧拖住江陋的屁股,道:“不是我不让你待在宫中,现在宫中太危险,你还受了伤,会拖默言的后腿。”
江陋忍了半晌,“呜”了声:“……疼。”
姚鸿叹道:“现在终于肯说出来了?箭上有一处我不认识的草药外,还涂了别的东西,你多忍忍吧,我回去再仔细检查。”
江陋想喘气,但是又怕疼得让他失了颜面,于是面目狰狞地咬着牙:“……嗯……”
“不要憋气和使劲,止不住血。”姚鸿拍了拍江陋,想让小孩放松下来。
“疼啊啊!”江陋叫了出来,“好疼……”
姚鸿抹了把江陋的脸,道:“疼就疼点,反正也死不了。”
江陋叫得撕心裂肺,姚鸿并没有阻止,上了马车后,迅速往书院赶。
“算你省心,没有在默言面前叫出来,不然以他那个喜欢小孩的劲,不知道该有多心疼。”姚鸿煮了碗草药,又把草药渣子放在伤口旁,拿起缓解疼痛的草药,剁碎,敷好。
江陋哭了一阵,强行忍住了疼,把药喝进嘴里。
“快睡吧,明日放你的假。”
江陋禁闭双眼,低低地说:“谢谢先生。”
江陋肩膀上的伤口像火一样熊熊燃烧,最后把他烧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半睡半醒间,不知是不是草药起了作用,江陋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但大火烧完的余温,漫上了脖颈。
烛火摇曳,他渴望睁开眼,看看天是否亮了,趁着余晖还没淡化楚离的轮廓,再看几眼他。
之后又是别离。
“江陋还没起?”楚离的声音传来,江陋睁开眼,日头都要掉到西山去了。
“不好。”江陋的动作撕扯了伤口,忍不住“啊”了一声。
“伤口发炎,染了烧。”姚鸿淡淡地说,“不必担心,我能处理。”
“我去看看他吧。”楚离听到了江陋的声音,心中一紧,道。
“去吧。”
“吱呀——”门开了,江陋眯眼,审视着面前俊俏的男人。
“怎么样?”楚离问。
江陋摇头,心有余悸地说:“射箭的功夫比我好一点点,等我变回来,必要和那人一较高下。”
“嘴贫。”楚离眼底的阴翳被隐去,道,“我明日要去西北了。”
“我有一个请求。”
“不会带你去的。”
江陋摇头:“我来帮你遏制蛆虫。”
楚离微讶:“你?你怎么做?”
“简单,让我去听政。”江陋道,“你也不必担心我夺权,还有太后娘娘在呢。”
“不,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连变回来的契机都找不到,怎么帮我?”楚离双手不自觉握紧,“而且你肯定被他们盯上了。”
“我被盯上了,所以我是最好的棋子。”江陋露出小虎牙,笑道。
楚离沉吟,还欲反驳,江陋又朝他说了句话,他才勉强答应。
“好生休息,我约莫明夜出发,母后瞒不住他们时,就是你登场的时候了。”楚离顿了顿,没有察觉手心满是汗,道,“此战不知会持续多久,西北稳定后便会回来。”
江陋昂首,道:“等你回来,我再把生辰礼给你。”
楚离微愣,旋即垂眸,看着江陋的伤口,道:“在宫中,我会给你安排我的亲信,有急事就写加急信给我。”
“知道,怎么比以前更啰嗦了?”江陋抬起有些雾气的眼眸,促狭地看着他。
“还不是你不省心。”
楚离与江陋聊了几句后,又匆匆离开。
江陋道:“愿你平安凯旋,我会来接你的。”
楚离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江陋看着天花板,回忆着楚离临走的话语,眼神逐渐涣散,姚鸿拿来药膏,道:“换药了。”
江陋收回思绪,呆呆地望着药膏。
“箭上的毒性过了,不出五天就会痊愈。”
江陋这才应声,慢吞吞地坐起。
“先生,您那位……”
姚鸿仿佛苍老了二十多岁:“是啊,你若是不认真学习,就会像他一样,自己把自己给害死了。”
“他不是被自己害死的。”江陋坚定地说,“他是被外面的人害死的,他是为了我们而战斗。”
“他是枭雄。”
姚鸿换药的动作顿住,江陋以为他在怪自己顶撞了他,赶忙解释道:“顶撞先生是我不对,但我不会收回我的话。”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姚鸿的眼眶有些红,他说:“江陋,在那种情况下,你会像他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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