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星期，这次程草没有将信埋起来，也没早早离开，只是靠着石头，将脑袋埋在腿间。
上次开的药已经吃完，她已经断药一周，无边的孤寂悲伤袭来，她像是海面上小小扁舟，任由猛烈的海浪将她一整个吞噬。
她不敢和父母提起，小小的药片，太贵太贵，对于幼小的她来说，服下的不是药，是钱。
几盒药抵得上程父程母两天收入。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往下坠，濡湿了结实的土地。
犯病总是让程草忍不住朝着最坏的方向想，她总把自己比喻成吸血虫，趴在父母身上吸取着他们的血液，不止一次，设想如果…如果没有她这个累赘，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苦。
没了她，他们可以重新有一个孩子，有一个健康的孩子…不必操碎心。
程草被压抑的情绪压的快喘不过气，手臂处突然传来柔软干燥的触感，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向前方。
「别哭。」
周海原本想等程草离开就回信，等了许久也没见人离开，他靠在石头另一边静静望着海，大海蔚蓝美丽，先前沉寂想法又开始活络起来。
贴着石头小心翼翼靠近，看到被咸涩的泪水打湿的土地，手足无措，将全身摸索个遍，只有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和一块钱。
害怕被嫌弃，周海静静攥着那枚硬币朝着小卖部跑，他在心里祈求着不要离开。
所幸等他回来，程草还呆坐原地。
“你是？”程草掀起红肿的眼皮下意识问道。
「我听不见。」
周海无意识扣着裤腿，黝黑的脸上是说不出的紧张。
「对不起。」
程草比划着收拾。
「没关系，没关系。」周海连连摆手，他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糖，递了过去，「请你吃糖，别哭。」
周海买的是大白兔奶糖，小卖部糖有很多，最受欢迎也是最贵的就是大白兔奶糖。
看出他的局促，程草伸手接过，朝他笑了笑。
「谢谢你。」
「不客气。」
程草剥开糖纸，废了一番功夫将奶糖一分为二，拿起奶糖在空中比划了下大小，她将大的那份塞到周海手里。
「我们一起吃。」
周海点头，飞快将已经有些融化的奶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下意识他想伸舌头去舔手上残余的奶糖，手掌多了一张白净的纸。
抬手看了眼身旁的程草，他拿起纸，学着程草的动作，仔细擦着自己手掌。
手上还是黏糊糊的，周海正纠结要不要舔，一个白嫩的手掌搭在他胳膊上。
「我们去洗手。」
周海点头，任由程草牵着他朝着海边走，等他回过神，手已经泡在温热的海水里。
「你好呆。」
程草嫌弃比划。
「我…我…」
周海焦急伸手比划着，但却组成不了完整的一句话。
程草被他这个举动逗笑，从口袋里拿出信纸塞到周海手里。
「你好啊，石头神仙。」
「你…你怎么知道？」
某人误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实际漏洞百出，哪有神仙的字歪七扭八，哪有神仙要挖出信在埋回去，哪有神仙称呼自己为石头神仙，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周海太过心急暴露自己，口袋里的笔，程草信里提到过爱吃的大白兔奶糖，就差没把那四个大字刻在脑门。
但这些程草都没告诉他，被海水泡的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戳向周海的脑门，一脸傲娇比划着。
「当然是我聪明。」
周海不好意思挠了挠脑门。
「周海，我的名字。」
「知道了。」
悲伤的情绪被突如其来的周海被打断，两人在落日余晖海滩上追逐打闹，程草捡了很多贝壳带回家。
她们不再书信往来，石头神仙成了过去式。
程草会邀请周海到自己家做客，介绍自己朋友给他认识，周海也会在程草做客的前一天将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穿上自己最好的那套衣服，将自己装在木箱里的宝贝拿出同她一起分享。
“秋天来啦，秋天来啦……勤劳的人们画出秋天的图画。（引用二年级课文内容）”一场秋雨落下，天气冷了下来，程草身上套了件薄外套，合上书，期待的看向妈妈。
「没有错误。」
程妈摸了摸程草的脑袋，替她扣好扣子，随后走向程父身边，接过他的渔网。
秋天是丰收季，渔港村大多人会在这时间段多出几趟海，否则，接下来休渔期他们将出不了海。
渔港村靠海吃海，也最懂得如何尊敬这个寡言蔚蓝的母亲。
程草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复诊时，心理医生夸她是个坚强的小姑娘，昂贵的药从必需品变成辅助品。
小草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失聪第二月，先前枯黄的小草经过阳光、露水的滋润，变得挺拔翠绿。
每当早晨杨飞路过程草家门下时，封闭的窗帘会被拉开，程草趴在窗台朝杨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失聪第三月，程草重新坐上杨飞那俩专属的车，虽然她依然没回到学校，但偶尔她回去学校看望同学，珍珠身边的位置依然空着，上面没有一点灰，一看就是精心打扫，不爱干活的珍珠，对于这件事总是出奇的认真。
失聪第四月，迎来小学生最讨厌的期末考试，程草特意向老师讨来一份试卷，她让妈妈给自己的手表设置好时间，写完的试卷她会一同交给老师，虽然学校排名没有她的名字，但在同学的强烈要求下，程草的名字出现在班级排名上。
从学校离开，拥有整整一个月的孩子开始疯玩起来，即便在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住她们外出的心。
杨飞和珍珠几乎每天都会来找程草玩，周海忙着替老渔民修补渔网，来的次数不多。
「小草我们去新华书店吗？那里新进了一批漫画书。」
珍珠无聊的躺在程草床上。
“但是已经错过了公交车。”
「我有办法。」杨飞举起手磕磕碰碰比划着，程草不在这段时间他学的很认真，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很多不会。
抓耳挠腮半天比划不出来，索性放弃，掏出笔在小本子上写下来。
【我们可以骑自行车去！】
“你是傻子吗？这么冷的天骑自行车去，再说我们有三个人，你就一个自行车。”珍珠翻了个白眼。
“我有两个。”
“那也不行，我才不骑，程草也不可能骑。”
珍珠朝程草方向爬去，两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一起。
「杨飞就是个傻子。」
程草轻笑一声，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清澈愚蠢的杨飞让同的点头。
“喂，你们俩在比划什么？我看不懂。”杨飞被她们笑的莫名其妙，大声喊道。
【你们在说什么？】
走过来将纸凑到程草面前。
“没什么。”两个小女孩异口同声。
就在苦恼该怎么去的问题，周海正好来了，杨飞一把拽着周海的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咱俩是兄弟不？”
将人迷茫的看着自己，才想起周海也听不见。
【咱俩是兄弟吗？】
周海点头。
【去不去新华书店。】
摇头。
【程草她们说想去。】
点头。
【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看到这句话吓得周海连连摆手。
杨飞可不管周海什么想法，一把揽过周海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周海说他同意了。”
“你可别忽悠别人。”珍珠坐了起来。
「周海你真的同意了吗？」程草比划着。
「什么？」
「骑自行车去新华书店。」珍珠比划着。
「嗯。」周海点头，程草想去他就去。
“喂！你们居然孤立我。”杨飞不满大叫，在场四个人他是手语最差的那个，本就看不太懂手语，更何况，为了防止他看懂，三个人加快了速度。
珍珠走过来给杨飞来了一个锁喉，“别鬼叫了，快点去，等下程草想看的被人拿了。”
一群小豆丁给自己围的厚厚的，出发去杨飞家，杨父去镇上找活了，杨母则在房间里午睡。
杨飞走在最前面，快到自己家把小伙伴们全拉到一旁灌木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会你们不要发出声音。】
“为什么？”程草不解道。
杨飞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们别发出声音，他是偷跑出来的，原本杨母盯着他写作业，但是昨天晚上熬夜补渔网，太困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一行人来到卷帘门，杨飞做贼心虚朝着四处张望，见没有动静，从自己脖子上取下钥匙插了进去，不放心，他将耳朵贴了上去，半晌没有声音，弯腰将卷帘门一点点往上抬。
抬的太过于认真，以至于他压根没注意到屋子里站了个人，一旁的程草戳了戳杨飞的胳膊，没反应，赶忙拉过身边的珍珠和周海躲到一边。
随着一声巨响，杨母拿着衣架的身影出现在杨飞面前。
“哈哈，好巧，老妈你怎么在这。”杨飞心已经凉了半截。
杨母露出慈爱的微笑，语气轻柔，但手拧杨飞的耳朵的力气可丝毫不小：“不巧，我在等你。”
杨飞痛的嗷嗷叫，杨母拿着衣架丝毫不客气往他身上招呼，“臭小子，让你写作业这么难是吧，眯个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穿的衣服很厚实，衣架落到身上没什么感觉，但耐不住，杨飞超大嗓门的鬼哭狼嚎，打了没几下，周围邻居纷纷探出头劝导。
杨母实在被这皮小子气得不行，想要将人拽进屋子在好好教训，哪知道这小子手劲这么大，拽着门框硬是拉不动。
“老妈，我明天肯定好好学习，但是我今天真的有事。”
“你个小屁孩有什么事，你现在最大的事情就是给我过来写你的寒假作业。”
“不行，我答应程草她们的。”杨飞挣扎着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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