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驿馆的清晨,比山下紫霄镇要宁静得多。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远处紫霄宫方向隐约的钟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空气清冽,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吸入肺中,令人精神一振。
耶律安庆起身后,依旧在院中演练那套活动筋骨的拳法。动作舒缓,看似平平无奇,但若有真正的高手在场,或许能看出她气息绵长,劲力含而不露,运转之间隐隐契合某种韵律,绝非寻常的健身体操。
用过早膳,她对斡鲁朵和张翰儒道:“今日无事,我随意在山前走走,你们不必跟随。”
斡鲁朵面露难色:“小王爷,这武当山上人多眼杂,您独自一人,万一……”
“光天化日,武当重地,能有何事?”安庆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我只是去听听讲经,看看风景,不会走远。”她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来观察,来感受这座名山,而不是始终被侍卫环绕,引人注目。
见她心意已决,斡鲁朵只得躬身应下,暗中却吩咐勃特远远跟着,以防万一。
耶律安庆并未刻意打扮,依旧穿着那身雨过天青色的直裰,独自一人出了驿馆,沿着青石神道,不疾不徐地向山上走去。
越靠近紫霄宫,人流渐渐多了起来。有虔诚的香客手持香烛,神情肃穆;有结伴而行的武林人士,高声谈笑,议论着即将到来的法会;也有一些像她一样看似文弱的年轻人,或许是来游学的书生,或许是哪个小门派带来见世面的弟子。
她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悄然扫过沿途所见的一切。宫观的布局,值守弟子的位置和换岗规律,哪些地方香客可至,哪些地方立着“游客止步”的木牌……这些信息,被她一一记在心底。
来到紫霄宫前的巨大广场,这里更是人头攒动。广场一侧搭起了临时的法坛,为三日后的法会做准备。另一侧,则有一位中年道长正在一棵古松下讲授《道德经》,声音平和,娓娓道来。下面围坐了不少听众,有老有少,有僧有俗,大多神情专注。
耶律安庆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站着听了一会儿。那道长讲的无非是“道可道,非常道”、“上善若水”之类的玄理,她听着,觉得有些虚无缥缈,远不如实实在在的武功招式来得有趣。但她也注意到,一些看似粗豪的武林人士,竟也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看来,这武当派能成为内家拳法之宗,并非只重武技,其道家底蕴,确实能安抚人心,启迪智慧。只是,这份“智慧”,于她目前的心境而言,显得有些隔阂。
离开讲经处,她信步向后山方向走去。根据清风昨日的介绍,演武场就在后山。穿过一片竹林,耳边渐渐传来了呼喝之声与兵器破空之响。
演武场十分开阔,以黄土夯实,周围围着木栅栏。此刻,场中有数十名武当弟子正在练功。有的在练习基础拳脚,动作整齐划一,呼呼生风;有的在两两对练剑法,剑光闪烁,身形灵动;还有的则在导师指导下,练习更为精妙的擒拿、点穴手法。
耶律安庆站在栅栏外,静静观看。她看得很快,也很仔细。武当武功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著称,与她所学那些偏向凌厉、迅捷的风格大相径庭。她看到一名弟子使出一招“揽雀尾”,看似缓慢,却将对手凶猛的直拳轻易引开,顺势一带,对手便踉跄跌出。
“用意不用力,四两拨千斤……”她心中默念着听来的武当拳理,对照着场中的演练,隐隐有所得,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与挑剔。在她看来,这些招式固然精妙,但过于追求圆融和防守,缺乏一击制敌的狠辣与效率。若是生死相搏,未必能占得上风。
她看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这位兄台,也对武当武功感兴趣?”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耶律安庆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只见身旁站着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约莫二十岁年纪,眉目清朗,嘴角带着善意的微笑,正看着自己。他气息沉稳,眼神清澈,显然修为不弱。
“道长。”安庆微微颔首,“久闻武当绝学,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年轻道士笑了笑,谦逊道:“不过是些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的粗浅功夫,当不得兄台谬赞。贫道玉衡子,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陈安,游学至此。”
“原来是陈公子。”玉衡子似乎是个热心肠,见安庆独自一人,便主动介绍起来,“场中演练的是我武当入门的基础拳剑,重在打熬筋骨,稳固根基。后面那些对练的,则是‘玄武功’和‘太极剑’的一些变化,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
他讲解得深入浅出,态度真诚,并无一般名门大派弟子的倨傲之气。耶律安庆偶尔插言问上一两句,都切中要害,显示出不俗的武学见识,让玉衡子眼中不时闪过惊讶之色。
“陈公子似乎对武学颇有研究?”玉衡子忍不住问道。
“家学渊源,略知皮毛而已。”安庆含糊带过,转移了话题,“听闻贵派藏经阁收藏天下道藏武学典籍,不知可否一观?”她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出于好奇。
玉衡子闻言,脸上露出些许歉意:“陈公子见谅,藏经阁乃本派重地,收藏颇多不便示人的祖师手札与武学精要,除非得掌门或长老特许,否则便是本派弟子,也需达到一定境界方可入内阅览。外客是决计不能靠近的。”
他的回答与清风昨日所言一致,态度坚决,并无通融余地。
“是在下唐突了。”耶律安庆表示理解,心中却对那“不便示人的祖师手札与武学精要”更加留意。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玉衡子因需去值守,便告辞离去。临走前,还热情地告知安庆,明日午后,有一位师叔祖会在藏经阁外的“悟道岩”讲授《周易参同契》,若有兴趣可来听听。
耶律安庆道了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微闪。这个玉衡子,为人赤诚,修为扎实,是典型的正派弟子。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倒也省心,只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恐怕是难了。
她在演武场外又停留了片刻,直到将场中弟子演练的几种代表性武功的路数大致记下,才转身离开。
下山回到驿馆,已是午后。张翰儒告诉她,期间有武当弟子送来了一份法会的详细流程安排。斡鲁朵则汇报,勃特一直远远跟着,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耶律安庆坐在院中石凳上,翻阅着那份流程安排,心思却不在上面。今日所见所闻,在她脑海中一一掠过。讲经的道长,练武的弟子,热情的玉衡子,还有那戒备森严、引人遐想的藏经阁……
一切都符合一个传承悠久、规矩森严的名门大派该有的样子。秩序井然,正气凛然。
然而,越是如此,她心中那股想要打破秩序、窥探其另一面的冲动,就越是难以抑制。那隐藏在正气凛然之下的“不便示人”的东西,才是她真正感兴趣的。
她抬起头,望向驿馆院墙外,那被午后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巍峨耸立的武当山主峰。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她知道,自己想要的“风雨”,或许就藏在那座山峰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被人掀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