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仪宫回来后不久便接到旨意,小厦子话说得清楚:“皇上的意思是不用太多人知道,只召了四妃、永昌夫人、庄惠夫人和您过去。”
我看着小厦子感叹:“公公在御前当差愈发稳妥了,不比当年的李公公差。”
小厦子笑得隐秘:“还要多谢夫人抬举,夫人的好,奴才都记得。”
去往仪元殿的路极熟了,夜行的内监步伐又快又稳,只听得夜风细碎入鬓,轿辇直奔仪元殿而去。二月初九的夜,依旧有些冷意,朱宜修跪在地上,因是待罪之身,一应首饰珠翠皆被摘去,唯有腕上一对翠色沉沉的碧玉镯子。
端贵妃、贤妃、德妃、眉庄立于下侧,甄嬛和胡蕴蓉一左一右侍立在御座玄凌身侧。见我到了,玄凌方双眸微阖,指着跪在后面的绣夏与绘春道:“她们都已招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皇后伸手握起绘春被长针刺透的指甲,沉声道:“皇上,绘春与绣夏受刑深苦,这样的供词算不算屈打成招?”
玄凌冷冷瞥一眼满身鞭痕的二人:“她指上伤痕是招供后朕所惩罚,罚她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她们两个的供词也很清楚,若是屈打成招,招不出那么前后一致的供词。”他深重的怒气从唇角漫出一丝半缕:“你放心,若非朕亲自审问,朕也不敢相信陪朕多年贤惠有加的皇后,会连自己亲姐姐也能狠心毒害。”
皇后冷淡道:“皇上既然已经相信,何必再來问臣妾?”
玄凌闭上双眸,嫌恶道:“若非等你一句亲口认罪,你以为朕还愿意见到你这张脸么?”
“臣妾年老色衰,自然惹皇上嫌恶。若姐姐还在,皇上是否依旧真心喜爱她逐渐老去的容颜?臣妾真后悔啊,应该让皇上见到姐姐如今与我一样衰败的容貌。”
玄凌厉喝:“心慈则貌美,宛宛再如何老迈,也一定胜过你万千。”
皇后自嘲一笑,低首轻轻抚摩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这对玉镯,是臣妾入宫那日皇上亲手为臣妾戴上的,皇上说愿如此环,朝夕相见,还说待臣妾生下皇子,便让臣妾当皇后。可惜,当臣妾生下皇子时,您却已经娶了我的姐姐为皇后,连臣妾的孩子也要被迫成为庶出之子,和臣妾一样永远摆脱不了庶出身份,臣妾焉能不恨?”
玄凌怒火中烧:“你知道朕并不在意嫡庶,其实母后也不在意,母后是庶出,朕也是庶出。朕在你入宫后厚待于你,即便朕另立了宛宛为皇后,你也是仅次于她的贵妃。可是你,可是你为何永不知足?”
皇后冷冷道:“本该属于臣妾的后位被姐姐一朝夺去,本该属于臣妾儿子的太子之位也要另属他人。臣妾自小就生活在姐姐的光环之下,入宫后也要永远屈居于她之下,臣妾很想知足,却实在难以做到。”
“你疯了!宛宛是你的亲姐姐!”玄凌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青釉茶盏砰地一震。胡蕴蓉一把握住玄凌的手轻轻吹着,柔声道:“表哥,朱氏蛇蝎心肠,不值得您动气。您若实在生气,废了她也就是了。”
皇后看向胡蕴蓉的眼神鄙夷而不屑:“胡蕴蓉,你再想多嘴也等你坐上皇后宝座之后!皇上未曾废后前本宫还是皇后,帝后说话,怎容你小小嫔妃插嘴!”
胡蕴蓉轻嗤一声,笑靥妩媚:“我是有样学样,有人都敢谋害皇后取人性命了,我不过插句嘴而已,不算十恶不赦吧?”
“你急着要本宫的后位也不必太心急,半分稳重自持也沒有,给了你后位你也坐不上去。”皇后眼睛在甄嬛身上停留:“贵妃和淑妃还在呢,再不济还有庄惠夫人,她和淑妃都是有子的,你倒先眼热起來了。哦本宫忘了,皇上子嗣多,慎妃、静妃,你要对付的人可太多了。”
甄嬛和眉庄立刻欠身行礼:“皇后娘娘高看臣妾了,臣妾们不敢觊觎后位。”
“不敢?”皇后沉下脸色,轻蔑一嗤:“敢与不敢你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可说?淑妃,你可敢赌咒今日本宫势微,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甄嬛坦然相望:“不是,臣妾相信,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冤有头,债有主,欠了的终究要还。”
窗棂开合的瞬间,有冷风肆意闯入,玄凌既怒且哀:“宜修,你难道不怕报应么?午夜梦回,你可曾梦见宛宛与孩子向你追魂索命?”
皇后瞬间发了怒:“她若敢来便尽管來取,省得昭阳殿长夜漫漫,我总梦见我早夭的孩子向我啼哭不已。臣妾的孩子因病夭亡时,姐姐已经有了身孕,皇上,你只顾着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记得你还有个长子?皇上,臣妾的孩子死得好可怜,臣妾抱着他雨中走了一整夜,想走到阎罗殿求满天神佛拿臣妾的命换孩子的命!他还不满三岁,就被高烧烧得浑身滚烫,不治而死。而姐姐却有了孩子,不是她的儿子索了我儿子的命么?我怎能容她生下皇子坐上臣妾孩子的太子之位?”
皇后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情景,她也有她的锥心之痛,永不能愈合。
玄凌的面孔被深深的哀痛浸透:“是朕执意要娶宛宛,是朕执意要立她为后,是朕与她有了孩子!”他疾步至皇后身前,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领提起来:“你为什么不恨朕?为什么要害了宛宛?”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皇后温热的呼吸拂在玄凌面孔上,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似贪婪一般游离在他面上:“皇上以为臣妾不想么?臣妾多想恨您,可臣妾做不到啊……皇上心里只有姐姐,何曾把臣妾放在眼里?臣妾的那个孩子,皇上可还记得他?”
玄凌冷冷撤开抓住她衣领的手,随手扯过一幅帐帷擦了擦手,然后嫌恶地掷开,唤道:“嬛嬛,为朕起草一道废后旨意。”
甄嬛冷眼旁观,只是为了这一刻。所有的争吵对质,都不如一道废后诏书。她铺开金黄盘龙圣旨,饱蘸的朱笔如一箭朱红新荷,逶迤写下:
“皇后朱氏,天命不祐,华而不实。造起狱讼,朋扇朝廷,见无将之心,有可讳之恶。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冷宫安置,刑于家室,有愧昔王,为国大计,盖非获已。”
写完,搁笔,废后,只差一枚朱印而已。
胡蕴蓉眼神是掩饰不住的狂喜,我算着时间,想着也快到了,果然殿门被缓缓推开,太后拄着鎏金龙头拐杖缓步踏进。
玄凌见太后亲临,忙起身相迎,我与众妃亦不敢怠慢,叩身请安。太后扶着玄凌的手在正中宝座上坐下,轻咳两声,缓缓问道:“废后的诏书下了么?”
玄凌一怔,毕恭毕敬道:“只差一枚朱印。”
太后“嗯”了一声,道:“哀家眼神不好,蕴蓉,你來读给哀家听听。”
胡蕴蓉微微生了些许惧色,终究拿起诏书颤颤读了一遍。太后瞥她一眼:“声音挺好,读得也清楚,只是不要发抖就是了。”又转首看甄嬛:“言简意赅,应当是淑妃的手笔。”
甄嬛轻轻垂首:“臣妾惶恐。”
太后看向皇后的眼神难掩痛心之色:“淑妃倒是沒有夸大你的罪过。唉,当初要你入宫,是哀家错了。”
皇后缓缓抬起头,呼吸渐渐沉重而急促起來,那声音如一击接着一击的鼓拍,绝望地敲打在耳边,她含着一缕无望的笑意:“姑母错的不是迎我入宫,而是不该同意迎姐姐入宫。既生瑜,何生亮,母后何等睿智,怎会不明白?”
太后叹口气:“是啊,从一开始就都错了。皇帝,差一枚朱印,那就是还沒有废后。朱氏不能出废后,你别忘了,宜修姓朱,柔则姓朱,哀家也姓朱!”
太后眼角余光在甄嬛和胡蕴蓉身上冷冷一扫:“你们两个最好也记住。”
玄凌悲愤交加:“母后!”
太后温言道:“哀家是行将垂死之人,我的话你大可不听。只是你要记得,你身上也流着朱氏的血。”言毕,她扶住孙姑姑的手,吩咐道:“竹息,带皇后回去。”
胡蕴蓉犹自不甘心,握住玄凌的衣襟苦苦哀求:“皇上,太后病糊涂了,您可不能糊涂!宫里那么多枉死的孩子,都是您的孩子啊。”
玄凌颓然坐倒,甄嬛自知此事已无法转圜,心冷道:“皇上,臣妾告退。”
贵妃亦称告退,领着我们一群人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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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废后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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