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凝结在了秦聿那句“下地狱”的尾音里。顾璟看着他眼中那片近乎癫狂的、毫不掩饰的占有和决绝，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下，又一下。荒谬，危险，却像在无边黑暗里抓住了唯一一根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绳索。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犹豫和波澜都被强行压入冰层之下，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冷静。
“我需要一部干净的手机，一个不会被监听的联系方式。”顾璟开口，声音平稳，直接进入执行层面，“还有，在我回去之前，林叔必须绝对安全。”
秦聿眼底那骇人的疯狂稍稍收敛，转化为一种冷硬的赞赏。他打了个手势，一名手下立刻递上一部未拆封的加密手机和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信号屏蔽器。
“号码只有一个，直连我这里。”秦聿递过来，“林叔会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有我的人二十四小时看守，医生随行。”
顾璟接过手机，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微麻。他迅速拆开，开机，将那个唯一的号码存入，动作没有一丝迟疑。
“我现在回去。”他抬起眼，“时间拖得越久，周黎光疑心越重。”
秦聿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要刻下什么。最后，他只沉声说了一句：“记住你该有的状态。”
惊魂未定，对他秦聿迁怒怀疑，对周黎光依赖求助。
顾璟没再说话，转身走向仓库门口。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摇摇欲坠的脆弱感。
门打开，外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司机沉默地为他拉开车门。
车子驶离仓库区，汇入城市的车流。顾璟靠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枚被投入激流的棋子，身不由己，却又必须拼命保持清醒，计算着每一步落点。
他拿出那部加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拨打任何号码，只是紧紧攥着。
回到顾氏集团总部大楼时，已是傍晚。夕阳给冰冷的玻璃幕墙涂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
顾璟一下车，早已收到消息、等候在大堂的周黎光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
“小璟！”他快步上前，仔细打量着顾璟，目光在他苍白的脸色和略显凌乱的衣着上停留，语气心疼不已，“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脸色这么差！医生看过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演技精湛，毫无破绽。
顾璟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诚挚”的目光，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疲惫和后怕：“周叔……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工厂那边突然就……”
他语焉不详，像是仍心有余悸。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周黎光连连点头，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顾璟几不可察地侧身避开了那个动作，幅度很小，更像是因为不安而产生的自然反应。他抬起眼，看向周黎光，眼底泛着血丝，声音微微发颤：“周叔，秦家……秦聿他……”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像是难以启齿，又像是愤怒难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周黎光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亮光，语气却更加沉痛和愤慨：“我都知道了！真是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出这种恶**件！肯定和秦家脱不了干系！他们这是看联姻稳住了我们，就想下黑手！小璟，你放心，周叔绝不会放过他们！”
他表现得同仇敌忾，完美地扮演着忠心耿耿的长辈和盟友。
顾璟配合地露出感激又委屈的神情，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声道：“周叔，我现在只信你了……公司，公司不能再出乱子了……”
“放心！有周叔在！”周黎光斩钉截铁，语气充满了可靠的力量，“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公司一切有我！”
“不，”顾璟却摇了摇头，眼神里透出一股强撑的固执和……一丝被危机激出的、符合他年龄的冲动，“我不能休息。周叔，立刻通知下去，一小时后召开紧急董事会。”
周黎光愣了一下，略显迟疑：“小璟，你的身体……”
“我没事！”顾璟打断他，语气微微急促，带着一种受刺激后的偏执，“我必须立刻稳定局面！有些事，必须马上做！”
周黎光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那苍白脸上的倔强和惊惧不似作伪，尤其是眼底对秦家那几乎不加掩饰的迁怒和恐惧，让他心中大定。
鱼儿不仅回来了，还受了惊，更容易操控了。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无奈，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坚持……我这就去安排。你先去办公室歇会儿，我让人给你送杯热茶定定神。”
一小时后，顶层会议室。
气氛凝重。各位董事面色各异，显然都听说了郊区工厂的“意外”以及顾璟遭遇的危险。
顾璟坐在主位，脸色依旧不好看，但腰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镇定。周黎光坐在他左手边第一个位置，面色沉肃，一副保驾护航的姿态。
“各位，”顾璟开口，声音还有些微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今天发生的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我不想多说，但顾氏接连遭遇变故，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目光扫过全场，继续道：“我决定，以个人名下部分股权作为质押，紧急筹措资金，重启‘曙光计划’！”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几位知晓内情的老董事更是面露惊愕和不解。
“顾总，‘曙光计划’的核心数据已经泄露，项目实际上……”一位元老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顾璟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受了刺激后的固执和强硬，“但我得到了新的消息来源，关键技术壁垒有望突破！这是顾氏翻身的最好机会！必须赌一把！”
他这话说得漏洞百出，更像是一意孤行的冒险。
周黎光眼底闪过一丝讥讽，面上却适时出声“支持”，语气沉重：“小璟的决心是好的，现在顾氏确实需要一剂强心针。虽然冒险，但值得一试！我支持！”
他一带头，其派系的人纷纷附和。
顾璟像是得到了莫大鼓励，深吸一口气，扔出了第二颗炸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
“另外！鉴于秦家在此次事件中的可疑角色，以及其一贯的恶劣作风，我决定，单方面暂停与秦氏集团的所有合作项目！尤其是南城那个联营项目！立刻重新评估！我无法相信一个可能想要我命的合作伙伴！”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就连周黎光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顾璟会冲动愚蠢到这个地步！那个联营项目是眼下维持顾氏现金流的关键！自断臂膀？！
“顾总！三思啊！”几位较为中立的董事立刻出声反对，“联营项目一旦暂停，资金链可能……”
“我说暂停就暂停！”顾璟猛地提高声音，像是被踩到了痛处，眼圈微微发红，情绪激动，“谁知道他们下一步还想干什么？是想要顾氏，还是想要我的命？！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切断！资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他表现得完全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冲动行事的年轻人，充满了不理性的恐惧和迁怒。
周黎光强压下几乎要溢出嘴角的笑意，脸上堆起担忧和不赞同：“小璟，这件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毕竟……”
“周叔！连你也不支持我吗？”顾璟猛地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惊愕和依赖破碎的委屈，演技逼真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周黎光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他看着顾璟那完全信赖又带着指控的眼神，心中冷笑更甚，面上却立刻放软语气，无奈叹道：“周叔不是不支持你……唉，罢了！既然你决定了，周叔一定帮你！”
他顺势而下，心中狂喜。蠢货！真是天助我也！这样冲动无脑的继承人，正好加速顾氏的灭亡！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顾璟“力排众议”，强行通过了两项决议，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不堪地提前离场。
周黎光留下来，安抚各位董事，脸上痛心疾首，心里却已经开始计算，该如何趁机加大做空力度，并“好心”接手顾璟质押股权和暂停项目后留下的权力真空。
他回到办公室，立刻反锁房门，拨通了一个境外加密电话。
“鱼咬钩了，比想象的还要蠢。”他对着电话那头低语，语气是压不住的兴奋和轻蔑，“计划提前，杠杆可以加到最大……对，我要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他并不知道，他所有的话，每一个字，都通过顾璟衣领上一枚不起眼的、由秦聿提供的微型传感器，清晰地传回了远方的安全屋。
屏幕前，秦聿听着周黎光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恶毒，眼神冰冷如渊。
而他面前的另一块屏幕上，顾氏集团的股价曲线，已经开始因为刚刚结束的董事会决议，产生了剧烈的、异常的波动。
风暴，已然掀起。
秦聿缓缓勾起唇角，那是一个毫无温度的、残忍的弧度。
他拿起另一部通讯器，按下按钮，声音平稳却带着裁决般的冷意：
“开始收购。慢一点，别让他太快察觉。”
“让他……再高兴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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