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电话挂断后的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凌迟。
顾璟跪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按在秦聿左腹的伤口上,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浸透了单薄的衣料,黏腻而冰冷。秦聿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脸色白得像纸,唇色发绀,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和偶尔因痛苦而产生的细微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呼啸的风声。
顾璟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按压伤口的机械动作和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声。他看着秦聿昏迷中依旧显得冷硬而痛苦的脸,那些恨意、恐惧、算计,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遥远。
这个人……这个疯子……是为了保护他才……
远处隐约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顾璟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窗外。
几束刺目的车灯划破黑暗,精准地停在疗养院破败的大门外。车门开关声沉闷而迅速,数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行动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潜入建筑,训练有素地散开,占据各个关键点位。
脚步声快速而有序地靠近他们所在的房间。
顾璟下意识地将秦聿护得更紧,身体绷紧。
“顾先生?”一个压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确认的意味。
是电话那头的人。
顾璟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在这里!”
两个身影迅速进入房间,一人持枪警戒门口,另一人则拎着一个硕大的、印着红色十字的金属箱快步走到顾璟身边。
来人动作专业利落,检查了一下秦聿的状况和伤口,脸色凝重。
“失血过多,必须立刻手术。”他语速极快,打开医疗箱,拿出止血带和紧急处理用品,“聿哥怎么伤这么重?”
他的语气自然熟稔,显然是自己人。
“先处理伤口!”顾璟声音沙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人不再多问,和同伴配合,快速给秦聿进行紧急止血和输液,动作娴熟得令人心惊。随后,另外两人抬着一副折叠担架进来,小心翼翼地将秦聿转移上去。
整个过程快而无声,效率高得可怕。
顾璟想要跟上去,却被为首那人拦住。
“顾先生,”那人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您身上都是血,需要处理一下。外面我们会清理干净,请您稍后乘坐另一辆车离开,司机会送您到安全的地方。”
顾璟看着被迅速抬出去的秦聿,心脏像是空了一块。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确实惹眼,跟着反而会暴露。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医疗队带着秦聿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留下的两人开始熟练地清理现场的血迹和所有痕迹,动作专业而冷静,仿佛做过无数次。
顾璟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他们忙碌,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一点点消失,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他手上、衣服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证明着那不是幻觉。
另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面前。
顾璟麻木地坐进车里。司机沉默地递过来一件干净的黑色外套和湿毛巾。
他机械地擦掉手上的血,换上外套,将染血的衣服卷起塞进座位下的袋子里。
车子驶离这片荒芜之地,汇入城市的公路。
顾璟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疲惫和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温热血液的触感和秦聿身体冰冷的温度。
秦聿……会死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恨秦聿,恨他的偏执,恨他的掌控,恨他将自己拖入这无边的黑暗和屈辱。
可当那个人真的可能彻底消失时,带来的却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恐惧和茫然。
如果秦聿死了,秦正峰会立刻撕碎他和顾氏。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一拥而上。他刚刚签下的那份协议,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更重要的是……
顾璟闭上眼,秦聿在雨中看着他说的那些话,在露台上偏执的眼神,还有刚才在废墟里,即使濒死也死死抓着他的手腕、让他“别走”的微弱力道……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回放。
这个疯子……用这种极端而残酷的方式,在他心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陌生的高级公寓楼下。
“顾先生,到了。这是聿哥名下的物业,绝对安全。”司机低声道,“楼上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和必需品。有任何需要,按客厅的呼叫铃。”
顾璟木然地点头,下车,上楼。
公寓极大,装修是冰冷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奢华却毫无人气,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的样板间,或者说……牢笼。
他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他用力搓洗着手上的血迹,皮肤搓红了,那黏腻的触感却仿佛依旧存在。
洗完澡,换上准备好的睡衣,他毫无睡意,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
城市依旧灯火通明,繁华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肮脏的交易和血腥的厮杀。
他就这样站了一夜。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加密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手术成功。】
顾璟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瘫软下去。他扶着玻璃,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顾氏集团的审计风暴还在继续,但节奏似乎放缓了一些。没有人再来逼他签署那些最冷酷的文件。秦聿的人依旧把控着公司,但对他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恭敬?
他依旧每天去公司,处理日常事务,扮演着总裁的角色。但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总会下意识地看向那部加密手机,或者办公室门口。
秦聿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
仿佛那天晚上的生死惊魂,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但他知道不是。秦聿受伤的消息被严密封锁,秦正峰那边似乎也暂时按兵不动,仿佛在评估着什么,又像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更让人窒息。
这天下午,顾璟正在看一份项目书,内线电话响起。
是他的新助理,声音带着一丝紧张:“顾总,前台有一位姓林的先生找您,说是您的旧识,但没有预约……”
林?
顾璟的心猛地一跳:“请他上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林叔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便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不错,在一位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男子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小璟!”林叔看到顾璟,眼眶瞬间就红了,快步上前,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你没事吧?我听说公司出了好多事,周黎光那个畜生他……”
“林叔!”顾璟急忙打断他,扶着他坐下,目光警惕地看了一眼那个守在门口的黑衣男子。
那男子微微颔首,退了出去,关上了门,但顾璟知道,他一定守在门外。
“林叔,您身体怎么样了?怎么出院了?”顾璟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疑虑,低声问道。
“我好多了,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林叔抓着顾璟的手不放,老泪纵横,“倒是你……我听说你遇到了危险,差点……都是我没用,护不住你……”
“我没事,都过去了。”顾璟安抚着他,心里却疑窦丛生。林叔怎么会突然来这里?还这么巧地被“允许”来见他?
“是秦先生的人送我来的。”林叔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擦了擦眼泪,语气复杂,“他说……你想见我了,让我来看看你。”
秦聿?
他醒了?而且允许林叔来见他?他想干什么?
顾璟的心提了起来。
林叔看着顾璟的神色,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小璟,你跟周叔说句实话,你和那位秦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传得风言风语,说你们……说顾氏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外面都在传,顾璟为了保住公司,委身于了秦聿。
顾璟的脸色白了白,嘴唇抿紧。
“林叔,事情很复杂。”他艰难地开口,“但公司现在……暂时稳定了。”
“是用什么换的?”林叔目光如炬,带着长辈的担忧和心痛,“小璟,你别骗我。那位秦先生……他不是一般人。我活了大半辈子,看人准得很,他看你那眼神……不对劲!”
顾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连林叔都看出来了吗?
“林叔,您别问了。”他垂下眼睫,“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林叔又急又气,却又不敢大声,“那就是一头狼!你跟他在一起,是与虎谋皮啊!老爷要是知道了……”
“我爸要是知道,也会希望顾氏能活下去。”顾璟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麻木。
林叔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 mostly是林叔在叮嘱他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期间,门口的黑衣人进来送了一次茶,看似恭敬,实则监视的意味明显。
半小时后,会面结束。黑衣人进来,准备送林叔离开。
临走前,林叔紧紧握住顾璟的手,用力捏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小璟,不管发生什么,活着最重要……别忘了,老爷留给你的东西……在老地方……”
说完,他便松开手,跟着黑衣人离开了。
顾璟站在原地,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林叔粗糙温暖的触感,和他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父亲留给他的东西?老地方?
是指……老宅书房那个他小时候藏秘密的暗格?
父亲在那里留了什么?为什么林叔要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提醒他?
无数疑问在顾璟脑中盘旋。
而安排这次会面的秦聿,又到底是什么目的?试探?警告?还是……别的?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那个男人了。
当晚,顾璟回到那间冰冷的公寓,毫无睡意。
林叔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层层波澜。
父亲留下的东西……会是什么?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无法抑制那股强烈的好奇和预感。他必须回去一趟。
避开秦聿的眼线并不容易。但他对这栋公寓的监控和安保布置已经观察了几天,大致摸清了规律。
凌晨两点,他换上一身深色衣服,利用消防通道的视觉死角,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叫了一辆网约车,直奔老宅。
老宅依旧空置着,只有定期打扫的佣人会来。他用自己的钥匙打开门,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开灯,借着月光,他熟门熟路地走上二楼书房。
书房里的一切还保持着父亲生前的样子。他走到巨大的红木书柜前,摸索着第三排书架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凸起,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挡板滑开,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个陈旧的本子,和一个小小的、黑色的U盘。
顾璟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拿出那个本子,翻开发黄的纸页。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记录着一些看似零散的数字、代码和缩写,还有几个境外银行的账号和密码。像是某种……私密的账本。
而那个U盘……
他走到书房那台老旧但还能用的台式电脑前,插上U盘。
硬盘灯闪烁了几下,弹出一个需要密码的窗口。
顾璟尝试着输入了父亲的生日、自己的生日、顾氏的成立日……都不对。
他皱眉,目光落在那本陈旧的笔记本上。他仔细翻阅着,忽然,在最后一页的背面,看到一行极小极淡的字迹,似乎是父亲用没有墨水的笔刻上去的,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
【给璟儿。密码是你第一次赢下棋局的那天。】
顾璟的瞳孔猛地收缩!
第一次赢下棋局……那是他十岁的时候,和父亲下象棋,第一次靠自己的算计赢了。父亲很高兴,还特意带他去吃了冰淇淋。
那天是……
他颤抖着手指,输入了那个遥远的日期。
密码框消失,U盘里的内容展现在他面前。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小心秦正峰,相信……?】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顾璟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先是滋啦的电流声,然后,父亲那熟悉而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急切?
【小璟,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而顾氏……恐怕也遇到了极大的麻烦。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关于秦家,关于秦正峰……】
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是在极度艰难的情况下录制的。
【……秦正峰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他的生意……沾满了血……我们顾氏早年的一些海外项目,被他抓住了把柄……他一直在威胁我,逼我合作洗钱……我……我没办法……】
【……周黎光……他早就被秦正峰收买了……是我识人不明……引狼入室……你要小心他……】
【……联姻……是秦正峰的阴谋……他想彻底吞并顾氏,洗白他的资产……但……但他的儿子秦聿……那个孩子……有点不一样……我调查过他……他似乎……一直在暗中收集他父亲的罪证……】
顾璟的呼吸骤然停止!秦聿?!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也许是想扳倒他父亲……也许有更大的图谋……但他是唯一的变数……如果……如果你真的走投无路……或许……可以试着……】
音频在这里戛然而止。
像是被强行中断,或者录音的人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
顾璟僵在电脑前,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父亲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秦正峰的罪恶,周黎光的背叛……这些他都已经知道。
可是秦聿……
那个偏执的、疯狂的、将他视为所有物的男人……竟然一直在暗中收集自己父亲的罪证?
他做这一切,对付周黎光,逼自己签下协议,甚至……保护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得到他?
还是……有着更复杂、更惊人的目的?
“相信……”父亲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又是什么?
相信谁?相信秦聿吗?
巨大的信息量和颠覆性的真相冲击着顾璟,让他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
书房的门把手,忽然无声地转动了一下。
顾璟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修长冷硬的身影,倚在门框上,正静静地看着他。月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是秦聿。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穿着黑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些许绷带的边缘。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仿佛一潭沉寂千年的寒水。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顾璟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手脚冰凉。他下意识地想关掉电脑屏幕,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秦聿的目光缓缓扫过电脑屏幕上那个音频文件的界面,又落回顾璟惨白失措的脸上。
他缓缓走进书房,脚步很轻,却像踩在顾璟的心尖上。
他走到电脑前,弯腰,手指触摸了一下屏幕上的音频进度条。
父亲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
【……他的儿子秦聿……那个孩子……有点不一样……我调查过他……他似乎……一直在暗中收集他父亲的罪证……】
秦聿的动作顿住。
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侧过头,看向顾璟。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晦暗的波动,有一丝奇异的了然,有深沉的痛苦,最终……都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的平静。
“原来……”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一种恍然和……难以形容的意味,“你父亲……都知道啊……”
他缓缓直起身,俯视着浑身僵硬、如坠冰窟的顾璟。
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一种近乎悲凉的疯狂。
“那现在,”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顾璟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恶魔低语,
“我亲爱的‘合作伙伴’……你准备好……和我一起……弑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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