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咸涩的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救生艇在漆黑的海面上起伏颠簸，每一次浪头打来，都像要将这小小的橡皮筏子彻底吞噬。远方，那艘曾经象征着无尽财富和罪恶的医疗船，已经彻底化作海平面下一团模糊的火光和浓烟，如同一个巨大而丑陋的伤疤，正在被冰冷的海水缓缓缝合。
引擎单调地轰鸣，拖拽着救生艇，朝着一个未知的目的地前行。
顾璟瘫坐在艇内，精疲力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肩膀处被跳弹擦过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与海水混合，带来刺骨的冰凉。
但他的目光，却死死落在担架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
秦聿的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毫无生气。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只有旁边那台简陋便携式监护仪上微弱跳动的光点，证明他还顽强地活着。
739——那个代号像烙印一样刻在顾璟脑海里的男人——正跪在担架旁，动作极其专业而迅速地给秦聿进行着静脉注射和伤口紧急处理。他的侧脸紧绷，额角有汗水混合着血水流下，眼神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得可怕。
“怎么样？”顾璟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失血过多，多处内脏震荡，感染初期症状，还有未知剂量的药物和辐射影响。”739语速极快，没有任何废话，“必须六小时内进行手术清创和抗感染治疗，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紧绷的下颌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那点刺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去哪？”他问，目光扫过漆黑无边的海面。这里离公海很远，最近的陆地也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最近的、绝对安全的医疗点。”739抬起头，看了一眼顾璟，眼神复杂了一瞬，“聿哥很久以前就安排好的……以防万一。”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那里，也不一定完全安全。秦正峰的势力范围很大。”
顾璟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那个老怪物经营了几十年，树大根深，爪牙遍布。一场爆炸，毁掉的或许只是他明面上最赚钱的一条黑色产业链，但绝不足以彻底击垮他。
甚至可能……彻底激怒他。
救生艇在沉默中前行，只有引擎声和海浪声作伴。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
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点，逐渐放大。
那是一艘中型私人游轮，静静地停泊在晨雾弥漫的海面上，像一头蛰伏的幽灵船。
救生艇靠近，游轮上放下悬梯。
几个穿着同样干练、眼神警惕的男人迅速下来，沉默地从739手中接过担架，动作轻柔却效率极高地将秦聿转移上去。
顾璟挣扎着想跟上，却被739伸手虚拦了一下。
“顾先生，”739看着他，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您也需要立刻处理伤口和进行全身检查，尤其是辐射暴露评估。这边请。”
他指向另一侧甲板。
顾璟看了一眼被迅速抬往游轮内部的秦聿，又看了一眼739那双不容商量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被引着进入一个设施齐全的医疗舱，有医生和护士立刻上前，为他检查伤口、清洗、消毒、包扎，并抽血进行化验。
整个过程，顾璟都异常配合，沉默得像一尊木偶。只有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舱门方向。
处理完伤口，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他被带到一个宽敞的客舱休息。餐桌上摆着精致的食物和清水，但他毫无胃口。
舱门关上。
顾璟走到舷窗边，看着外面逐渐亮起的天空和蔚蓝无际的大海。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并未到来，反而是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疲惫和茫然压在他的心头。
医疗船炸了。数据库毁了。秦正峰损失惨重。
然后呢？
秦聿生死未卜。
顾氏那个烂摊子还在。
而他自己……手上沾了血，身上背负着秘密，成了一个全球通缉的恶魔的儿子名义上的“干儿子”，和一个真正恶魔的……共犯？
未来像眼前这片大海，广阔，却看不到彼岸。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进。”
进来的是739。他已经换下了那身沾满血污的战斗服，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便装，脸上的污迹也清洗干净，露出清俊却冷硬的面容，只是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顾先生。”他微微颔首，“聿哥的手术已经开始了。我们最好的医疗团队在负责，情况……暂时稳定。”
顾璟的心稍稍落回一点，但依旧悬着：“需要多久？”
“不确定。看手术复杂程度和后续反应。”739走到他身边，也望向窗外，“这艘船会带我们去一个私人岛屿，那里的医疗设施更完善，也更隐蔽。在聿哥醒来之前，我们是相对安全的。”
相对安全。顾璟咀嚼着这四个字。
“秦正峰那边……”他迟疑地问。
“医疗船沉没，核心数据被毁，他现在焦头烂额，首先要应付来自各方‘客户’的质疑和怒火，以及内部可能出现的动荡。短时间内，应该没精力全力追捕我们。”739分析道，语气冷静，“但这只是暂时的。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璟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那个蜂鸣……是你启动的？”
739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他摇了摇头：“不是我。”
顾璟猛地转头看他。
“不是我。”739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后怕，“我当时正在设法引开另一部分的守卫注意力。那声警报和后续的爆炸……来得毫无征兆，而且时机精准得可怕。”
不是739？那会是谁？
顾璟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除了秦聿安排的后手，这艘恶魔般的船上，难道还隐藏着第三方势力？是敌是友？
“那爆炸……”
“初步判断，是动力舱隔壁的备用能源库被人为引爆，引发了连锁反应。”739的目光变得锐利，“对方非常了解船体结构，而且……目的明确，就是为了制造最大程度的混乱和破坏。”
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手段狠辣、意图不明的第三方？
这个认知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和危险。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只有游轮破浪前行的声音。
良久，顾璟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739看向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当务之急，是确保聿哥脱离危险。然后……”他顿了顿，“需要重新评估局势，整合剩余资源，等待聿哥的指示。”
“整合资源？”顾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嗯。”739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聿哥这些年，并不只是在收集秦正峰的罪证。他暗中经营了一些……属于自己的力量和产业。虽然无法和秦正峰的帝国正面抗衡，但足够我们蛰伏和反击。”
他看向顾璟，语气郑重起来：“顾先生，聿哥之前吩咐过，如果他出现意外，他名下所有关于顾氏的权益和掌控的力量，暂时由您……全权代理。”
顾璟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代理？”
秦聿把他那些隐藏的、恐怕同样见不得光的力量和产业……交给他？
那个控制欲极强的疯子，会做出这种决定？
“是。”739的语气没有任何玩笑成分，“这是聿哥昏迷前的最后一道清晰指令。他说……您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该怎么做？
顾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是信任？是托付？还是另一个更深、更无法看透的局？
他看着739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从他被秦聿逼着签下那份协议开始，从他踏入秦家老宅那个宴会开始，从他选择回头救下秦聿开始……他就已经无法回头地，被绑在了这艘贼船上。
秦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他彻底拉入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战争。
恨吗？
或许。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的命运漩涡裹挟着、不得不与之共舞的麻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破罐破破摔般的疯狂。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海水的咸腥味涌入肺腑，带着冰冷的清醒。
“我知道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片虚无的大海，目光投向客舱内部，那张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卫星电话的桌子。
“把目前能调动的资源清单，以及所有关于秦正峰近期动向的评估报告，拿给我。”他吩咐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冰冷的决断。
739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随即化为一种真正的、带着些许敬畏的郑重。
“是。顾先生。”
他微微躬身，退出了客舱。
门轻轻合上。
顾璟走到桌前，坐下，打开了那台电脑。屏幕的光亮映在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眼底深处，是一片沉寂的、却又燃烧着某种幽暗火焰的冰冷荒原。
游戏远未结束。
只是换了玩家，换了战场。
而现在，轮到他来执棋了。
他亲爱的养父，亲爱的……合作伙伴。
你们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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