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打算从别墅的侧门溜进去。
沈家院落外观古朴典雅,花园中,花骨朵儿饱满,枝干裁剪地恰到好处,像莫奈的油画,在暗黄色的灯光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沈澈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客厅没人,沈爸在国外忙项目,正是商谈的关键时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
原主被找回来的这十几天只和对方在手机里见过。
沈行知搬了出去,住在公司附近;二姐管理的娱乐公司快要上市了,每天都在到处飞;假少爷沈知楠眼下在国外研学中。
整个别墅,只有原主的母亲关晓在。
真少爷被找回来一事,沈家的态度很冷漠。
沈家人从小自力更生,沈父一年都在公司忙,关晓是有名的设计师,两人商业联姻,表面上相敬如宾,前些年关系还不错,这几年似乎闹了什么矛盾,一年都不见几面。
沈家这几个孩子自然也没什么感情。
原主心底的期盼从踏入沈家后,就一点点落空。
沈澈能理解,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大多是两个极端,要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嘴甜圆滑,不动声色间就能将对方哄得团团转,要么就是极度的偏执,用铜墙铁壁将自己包裹起来,不允许任何人窥探,时间久了,那道微掩的大门就会彻底合上,不再向任何人敞开。
原主就是后者。
看似争家产,拼命想要融入京圈二代中,实则这一切,都源于他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想要什么,手里没有糖果的小朋友才会越渴望糖果,将糖果当作拯救人生的救命稻草。
原主太期待被爱了,期待被认可,被肯定。
这类人,最难相处也最好骗。
以为自己得到了爱,却一摸兜,什么都没有。
上帝早已在暗中开好了价格,在时间的长河中,他会被自己心底的贪欲一点点吞噬干净。
沈澈叹了口气。
从后门进来,经过厨房,再往里走几步,绕过客厅,就到了楼梯拐角。
沈澈蹑手蹑脚地将门轻轻拉开,透过手机屏幕微弱的灯光,往楼梯上走去。
原主有严重的夜盲症,光线一暗就和摸瞎一样,连台阶棱都模模糊糊的,沈澈看不清,只好小心地挪动。
“去哪了?”
忽然,沙哑的声音突兀地从楼梯上方传来,沈澈浑身一僵,鸡皮疙瘩皱起,缓缓抬头,便看到二楼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靠在栏杆上。
沈澈吓了一跳,还没说话,楼梯间的暖灯先亮了起来,沈行知懒散地靠在二楼栏杆上看他。
“吓死我了,”沈澈长长拍了下胸,“大哥你在这干什么呢?当鬼吓人呢。”
“这不等你呢?”沈行知眯眼,冷声问,“去哪了?严秘书说你有事匆匆忙忙就走了,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回来吃个饭吗?”
沈澈“啊”“额”“哦”了好一会,才想到个借口:“我朋友出了点急事,我过去帮个忙。”
“哪个朋友?啥事?忙到大半夜才回家,还要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来?”
沈行知的语气很淡,却带着几分威压一重重的从楼梯上压了过来。
沈澈撇撇嘴,总觉得沈行知像逼供一样,但他又不能说他去解救季北辰去了,只好委婉地转移话题:“哎呀,小事小事,有点晚了,怕打扰大家就从后门进来了。”
“大哥你呢,忙了一天还没睡呢?早睡早起身体好。”沈澈仰头,小少爷脸上懵懵懂懂,一脸无辜地看了过来,眼底闪着光,沈行知莫名奇妙地想到前段时间陪侄子看动画片时看到的那只傻了吧唧的小羊羔。
那小羊羔做坏事后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沈行知似笑非笑地端起水杯,又看了眼正捂着袖子偷偷打哈欠的沈澈,没再说什么,微微侧身,让开了楼梯。
沈澈见状,松了一口气,快速往上走了几步,路过沈行知时,还小声地嘟囔了句:“大哥晚安。”
但还没走几步,玻璃水杯撞在栏杆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声:“沈澈,听说你喜欢男人?”
沈澈僵住。
怎么他穿个书尽是乱七八糟的。
哪有这么当着别人的面出柜的,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亲大哥。
沈行知一脸狐疑,盯着沈澈看了几眼,愈发确定,轻啧了声。
“别装。”
“喜欢男人没什么,但要擦亮眼睛挑个好一点的,干净一点的。”沈行知噎了下,语调慢慢悠悠的,心底早就慌得不行了,但还是装作没什么似的轻轻拍了下沈澈的肩膀,“小心点,别被人骗了。”
沉默蔓延。
沈行知轻咳了声,有些头疼又有些后悔地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
原先准备好的腹稿废了一大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继续问:“今天在公司上班感觉怎么样,还行吗?要是遇到什么不知道的可以过来问我。”
“还...还行。”沈澈支支吾吾了声。
“那就好,好了,早点睡,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公司。”沈行知端着水杯往自己的房间走,“哎,对了,你周末没什么事吧,林伯伯六十岁寿宴,你到时候跟着我一起去。”
“好的,那就麻烦大哥了。”沈澈应了声。
要想知道沈澈的行踪并不难,沈澈去了哪,带走了谁,沈行知一查就是。
只是他没想到沈澈喜欢男人,最近又和季北辰拉扯个不清。
沈行知对自己弟弟的性取向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这季家水深得很,沈行知不想他被牵扯进去。
但他们认识不过也是十来天的时间。
他没有资格去干涉对方的情感问题。
关上门,沈行知将水杯放在柜子上,长吁短叹了好一会。
另一边,沈澈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继续往楼上走去。
他的房间在三楼,走到半途,沈澈猛地停住,寿宴?
哎?不对。
他记得,这场寿宴可不简单。
寿宴当天,林家大少在自家宴会上被人戴了绿帽子,当众出轨捉奸,闹得沸沸扬扬的。
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事来着。
沈澈若有所思地往房间里走,揉了下自己的脑袋,他只记得大概,具体细节却完全想不起来。
沈澈的房间坐北朝南,房间很大,临窗的书架上没几本书,放了些装饰物点缀着。
沈澈推开门,洗完澡后,瘫在床上不想动,浑身泛着酸痛,沈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些怀念上辈子的家。
他喜欢看纸质书,租的房子不大,沈澈索性一摞摞地摞在地上。
房间内摆满了绿植,都是沈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养活的。
冰箱里堆满了外卖大战时沈澈薅的各种快餐店的羊毛,本来他都计划好了,周一贝果,周二面包,周三早上是双层吉士汉堡。
租给他房子的是隔壁奶奶,老人家一个人住,家里出了什么问题沈澈总会帮忙解决一下,后来,老人早上买菜会挑着给沈澈门上也挂些。
有的时候是又大又红的番茄。
有的时候是长长一串青提。
沈澈忽的有些难过。
谁给他收尸啊。
他没家人,也没什么朋友,发生车祸后警方应该会找亲朋好友来确认尸体吧,沈澈都想不到谁会来。
死亡太匆忙了。
沈澈所有的感官在一瞬间消散。
紧接着,就被送到了异世界。
唯一有些遗憾的,沈澈想起自己熬了一晚上才做好的项目ppt,项目组找不到人汇报,同事们估计暗中要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在接到警方的电话时以为是他在恶作剧。
沈澈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从穿书到现在,沈澈的大脑一直在不停地运转,现在突然停下来了,沈澈有些无措。
和原主刚被接到沈家一样,沈澈来到这个世界,心底多少也有些发虚。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个异世界。
总不至于因为他俩同名同姓,长的又像,从小又都是在孤儿院长大,喜欢好看的帅男人吧。
季北辰和沈家之间的纠葛,他不想掺和进来。对季北辰而言,他就是他复仇道路上随手可得的宠物,对沈家而言,他则是彻头彻尾的外人。
即便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可突然被告知孩子当年被报错了,论谁一时半会都有些难以接受,更别提沈家压根没有多少人在意他。
沈澈的思绪越飘越远,“宝宝...”
沈澈又想到了季北辰。
季北辰的声音很好听。
音色清冽,中低音温润醇厚,像醒得刚刚好的红酒,令人不知不觉中就沉沦在其中。
他喜欢季北辰在床上低喘。
就像拍电影般,深绿色的丝绸被微风缓缓惊动,低醇的大提琴带着几分暗藏的俏皮挑逗着两人的心弦,心脏跳动的声音好似轻巧的鼓点藏在谱好的旋律中。
喘息声在水波中轻轻划过,将水面上的人影拉动,水珠从发尖滑落,浸透眉眼,又顺着古铜色的肌肤掉落。
潮湿。
他又一次梦到上辈子被妈妈领回家了。
梦中。
温馨的三室一厅里,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随处可见。
客厅一角,儿童绘本摆放整齐,积木玩具搭建好的城堡藏在角落,沈澈有些局促地将不小心踢到一边的拖鞋悄悄勾了回来,摆放整齐。
沙发的角落里,大鲨鱼玩偶肚皮朝上随意地放着,奶白色的沙发柔软,坐上去就像陷在香软的云朵里,暖呼呼的。
厨房油烟机冒着糊糊的响声,沈澈只能隐隐听到些许声音。
探头,沈澈小心地瞄了眼在厨房忙着的年轻男女,见两人没有看他,沈澈才敢探过去轻轻摸了下鲨鱼的肚子。
他也有一只鲨鱼玩偶,在孤儿院里。
和沙发上的这只不同,那只鲨鱼肚子干瘪,棉线头一扯就开,露出里面发了黄的棉絮。
沈澈想缝起来,想了好多招,但鲨鱼的线头却越扯越大,棉絮洒了一地。
没办法,沈澈只好起床后跟在院长后边,希望她能帮忙缝一下。
可院长很忙。
“等我忙完帮你缝好吗?”
沈澈年纪小,跟在大人身后总是会不小心地撞到人,几次下来,院长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着急了些。
“沈澈!回你自己的房间,好吗。”
院长的脸色像突变的阴雨天,狂风暴雨骤般来袭。
沈澈只好抱着那只鲨鱼玩偶小心地挪到自己床上。
可线头太脆弱了。
沈澈小心翼翼地护着,可还是在一拉一扯之间,鲨鱼的肚子像兜不住的深渊,团成团的棉花从肚子里掉了出来。
沈澈没办法,只能一手攥着棉花一手紧张地捏着线头,如履薄冰地从床上翻下来去找王阿姨。
但王阿姨忙着照顾那些孩子,院长也在。
那些孩子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孩子都躲着他们。
年纪大的孩子更是直接动手推搡,可他们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还会笑眯眯地攥着袖口追上来。
王阿姨说,这些都是比较特殊的小朋友。
他们不会喊饿,不会说话,想哭就哭,院里的孩子叫他们“傻子”,说他们脑袋都是有问题的。
王阿姨好不容易将拽着她裤脚怎么都不肯松开的小朋友拉开,交到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位老师手中。
沈澈刚想追几步,可王阿姨突然回头,眼神中的厉色像凌冽的刀子般硬生生地扫了过来。
沈澈停住了。
他不该给阿姨添麻烦的。
后来,离开孤儿院那天,鲨鱼的肚子依旧没有缝好,沈澈将他藏在了柜子里,鲨鱼半靠着柜门,脑袋耷拉着,肚子一团又一团地吐着棉花。
“小宝,吃饭了。”
沈澈猛地从沙发上那只大鲨鱼肚子上缩回手,穿好鞋子,去卫生间洗手,乖巧地坐在餐桌凳上。
听王阿姨说,妈妈的孩子前不久因意外去世了,他只要乖乖的就能有一个家了。
晚餐很丰盛,是孤儿院过年才可能有一次的大虾,沈澈的眼神在那只虾上克制地转了一圈,然后落在离他最近的西红柿炒鸡蛋上。
妈妈夹了一只虾放在他的碗里,沈澈有些为难,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只好扒拉着旁边的白米饭,将那只虾高高地垒在一边,妈妈疑惑地问:“小宝不爱吃虾吗?”
沈澈下意识地撒谎:“没有妈妈,我对虾过敏。”
妈妈愣了一下,立马将炖得软烂可口的排骨换了过来:“妈妈下次注意。”
沈澈乖巧地“嗯”了声,头压得更低了。
其实,他不是对虾过敏,他只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虾。
孤儿院的虾小得可怜,怕小朋友卡住,都是剥了好皮的。
他不会剥虾。
他不想让妈妈知道。
在孤儿院时间久了,沈澈遇到别人提问时总是会下意识的否认。
吃橘子吗?不用啦谢谢,我还不饿。
小宝吃饱了吗?我吃饱啦,妈妈做的饭真好吃。
后来过了很久。
同事半开玩笑地说他是个否定型人格的时候,沈澈才意识到,他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的好意。
他总是下意识将所有人挪到和他对立的阵营里,只要对方有跨越界限的意图,沈澈就会后撤,将自己保护起来。
就像他对虾过敏一样。
这场梦,在沈澈的生命中反反复复地出现。
也许仅仅只是他在闲暇时间无意间看到“过敏”两字,他就会想到这段往事。
过敏,一遍遍在脑海中提醒着他的难堪和局促。
忽然,画面一转,院长阿姨拉过他的手,沈澈背着塞满了各种用品的书包,低着头,走进了孤儿院。
他又回来了。
妈妈怀孕了,有了新的小朋友。
奶奶不喜欢他,闹得厉害,说什么孤儿院的孩子不干净,怎么都是个外人。
所有人都悄悄说,他是个拖油瓶。
孤儿院的门口,前来看热闹的小朋友藏在各处角落,沈澈不敢抬头,他不想看到大家奚落的眼神。
院长阿姨让他和妈妈说再见,沈澈就是不,抿着嘴揪着衣服一角,院长阿姨有些尴尬,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这孩子,没礼貌。”
沈澈依旧不应声,一个劲地垂着脑袋。
妈妈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但也只是摸摸了他的头。
栅栏缓缓合住,沈澈突然抬头,看到妈妈眼睛里闪着泪珠。
沈澈假装自己忘记了这件事。
可沈澈一直没能忘掉。
即便他连妈妈长什么样都有些记不请了。
他在那儿待了三个月,又回来了。
孤儿院被退回来的孩子常有,被笑话了好几天后,也没什么人再议论这件事了。
孤儿院来了新的小朋友,沈澈搬到了隔壁的宿舍,一切似乎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可那只被沈澈藏起来的鲨鱼却再也找不到了。
...
潮湿的水汽紧密地包裹着,沈澈有些无法呼吸。
他拼命地想要冲破梦魇,可意识是那么清晰,那么明了,身体被像粗壮的麻绳紧紧捆住,无法逃脱。
画面再一次切换,季北辰凉薄地看向他,下一刻,沈澈坠海了。
冷汗从衬衫的后摆处一层层地漾了上来,沈澈忍不住轻轻颤抖。
海水从喉间灌了进来,冰冷地灌入他的胸腔。
他就像一只被砸碎的破罐子,好不容易才一点点将它拼凑好,可锤子轻轻一敲,破罐子就又碎了个满地。
水流从他身上淌去,沈澈伸出上手,想要拢起一捧水流,可指尖连最后的一丁点气力都无。
索性闭眼吧,他想。
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坠落,任由飘落的雨滴落在他的身上,任由这海底的死水浸入他那根本盈不满的破罐子里。
水滴挤了进来,又打着旋儿的飘远。
他想闭眼。
可是他做不到,恍惚间,他看到了那只鲨鱼。
没有内瓤的残败鲨鱼静静地和他一起坠落。
就这样吧。
他是孤魂。
他是游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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