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突然失去所有亲人是什么感受呢?
其实八岁的李秋旭并不知道。
在那之前车祸是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接触到的情节,于是报丧的电话在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深夜炸响时,天旋地转的茫然过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牵起李秋旭的手。
他期待了很久的钢琴独奏音乐会也没能开成,爸爸妈妈从此永远走在回来看他独奏的高速路上。
交警说是疲劳驾驶,误把刹车当了油门,为了躲避前面的油罐车,一拧方向盘冲上了路边的崖壁。
人当场就没了。
葬礼上每个人都在忙,那天没有人送他去上学,也没有人记得跟老师请假。李秋旭被不认识的亲戚安排在灵前跪下。
身上的孝服很大,困在里面,李秋旭连手都伸不出来,很不好看。
李秋旭用力把衣袖的褶皱在掌心捋平,有人来献花,他就朝来客磕个头,哭两声。
他满脸的泪,却张不开嘴。
哭声能代表什么呢?声音越大就越悲痛吗?小小的李秋旭想不明白。他没有哭嚎的**,张开嘴发出的只有嘶哑的气声。
我不够爱爸爸妈妈,李秋旭想,若有似无的菊香细密地钻进他的脑袋里。
没人告诉他失去双亲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跟自己短短的前半生道别。
认识的,不认识的,看到跪的笔直却懵懂的李秋旭,都一脸不忍。
李秋旭不喜欢他们眼里的怜悯。
膝盖好痛,姐姐在哪?
“我还不懂事,但姐姐已经上初中了。”李秋旭手指缠着那两根已经被雪水洇湿的带子绕,“我不记得姐姐是怎么晕过去的,可能跟她说的一样,我就是个冷血的薄情鬼吧,生在她们家就是来讨债的。”
“妈妈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爸爸只有一个从小跟奶奶生活在国外的妹妹还活着。”
天灾还罢了,偏生是**。
李秋旭第一次跟姑姑见面便是在寂静的堂前,那个漂亮但神色恹恹的女人手牵着姐姐。李秋旭刚想伸手去牵姐姐的另一只手,姐姐就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嚎啕地哭,凄厉地叫喊。那只他想牵的手将他用力一推,李秋旭便感觉自己的手掌一阵火辣辣的疼。
从此他的人生天翻地覆。
之前幸福平淡的生活就像被粗粝地面磨去的那层掌心的嫩皮,随着满屋低哑的呜咽声一同留在潮湿的记忆里。
姑姑连夜也没有过,留下一张银行卡就匆匆坐飞机回国了。
“妈妈的朋友跟我说以后就跟姐姐相依为命,要听姐姐话。”
勒住宋舒勉的那股力道骤然松开,收紧的帽口变大了些许,眼前影影绰绰的是李秋旭披散的长发。他听见李秋旭轻笑的气声,“但姐姐恨我。”
宋舒勉沉默。
“其实我后来就能理解姐姐了,他们那么爱我,我却仗着他们的爱害死了他们。”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也失去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姐姐。”
李秋旭长叹,不再埋着头,扭身给宋舒勉整理乱糟糟的卫衣帽子,嘴上继续说着。
“但是我没什么自觉,不知道大家都拿我当丧门星看,确实是挺烦的一个人。”
宋舒勉有点牙痛,心脏涨得发酸。
这种人生故事对家庭幸福美满的他来说太远太远,远道宋舒勉没法用自己贫瘠的人生经历去想象一个失去双亲,唯一的亲人还把他当作害死父母的罪魁祸首的小孩,是怎么把自己的人生活的这么漂亮的。
在他看来李秋旭简直是个超人。
没有被环境影响学坏,没有自怨自艾自暴自弃,靠自己的努力考上省内最好的大学,一边自己打工养活自己一边还能保研,毕业能进入国内顶尖的监测机构工作,自己带着李真真生活还把小姑娘照顾的活泼健康。
不酷吗?简直太酷了。
比他看过的所有漫画的主角还要酷。
但是这么酷的人学会了那么那么多,好像还是被困在了八岁那年的冬天。
“到了大学才没人知道我是谁,但是我已经不会跟人建立什么社交关系了。”李秋旭突然嘿嘿一笑,跟宋舒勉四目相对,“他们都说我是什么高岭之花哈哈哈哈,谁知道我只是不会。”
李秋旭伸手去接雪,“不会交朋友,不会接受别人的示好。”
不会交朋友吗?宋舒勉嘴里泛起一股无糖可乐的代糖味儿。
“所以才在零下带着冰牙的凉可乐敲邻居家门?”宋舒勉满脸写着戏谑,抱怨道,“我那是第一次在冬天喝冰饮料,李秋旭你可真是个天才。”
李秋旭失笑:“我爱喝,所以想给你也尝尝,挺笨吧。”
“嗯,是挺笨。不过我还喝的挺开心的。”宋舒勉耸肩,“你当初怎么没把我当成变态扭送警察局啊?”
“……”李秋旭无语凝噎。
他只是社恐,不是社会恐怖分子。
李秋旭不想回答宋舒勉这个蠢问题,干脆装没听见。
宋舒勉也不生气,弯弯眼睛,赖赖唧唧地粘着李秋旭絮叨,“那我现在算不算你朋友啊?李秋旭。”
李秋旭掀起眼皮觑他,反问道,“那我呢,是你的朋友吗?”
宋舒勉一脸复杂。
他应该看起来还没闲到是会大半夜不睡觉陪邻居看雪,还跟个傻逼一样给邻居跳舞看吧。
宋舒勉咬牙切齿道:“李秋旭,咱俩都这样了你还问我这个问题!”
李秋旭怔了下,垂下眼睫,闷声笑道,“嗯,我错了。”
“宋舒勉,谢谢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宋舒勉忍不住叹气,无奈道:“没有人会一直跟朋友说谢谢的。”
“不过没关系李秋旭,你不会我来教你。”
李秋旭指尖无意识缩在袖子里轻捻,轻轻嗯了一声,“所以可以把酒给我了吗?我还想喝。”
“……不可以,乖乖喝你的吸吸冻吧!”
“宋舒勉你真小气。”李秋旭不满。
“对,我就这样。喝完我还有菠萝味儿的。”
……
*
李秋旭醒的时候闹钟还没醒,意识还没回笼就感觉到宿醉后的头昏脑胀。努力眨眨沉重的眼皮,才终于让眼前的光景聚焦。
……一嘴酒精的苦臭味。
昨晚上是怎么回来的?李秋旭眨眨眼,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他只记得最后还是从宋舒勉那里把酒抢过来,后来就断片了。
李秋旭长舒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宿醉的感觉还真是难受啊……头胀的像是踩在云彩上。李秋旭坐在床边定了定神,从枕边摸起手机。
宋舒勉的消息正好弹出来。
[Monsoon:李秋旭你醒了没?]
李秋旭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多,离上班的时间还早,但是宋舒勉给他发消息的时候更早。
[秋:起了]
回复完李秋旭就把手机锁了屏,揉了把头发,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除了酒味还有淋雪之后的酸捂味,熏得李秋旭忍不住闭气,转身去卫生间洗澡换衣服。
洗完澡李秋旭先去闷上米饭,然后把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去洗。
宋舒勉的皮夹克就搭在沙发扶手上,李秋旭怕扔洗衣机给他洗坏了,想着等会上班的时候顺路送到洗衣店处理。
昨晚上宋舒勉把衣服给他穿,自己只穿个卫衣,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雪,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想了半天,李秋旭还是决定去敲宋舒勉的家门。
提着给宋舒勉打包的早饭,李秋旭站在门口等了半天,却没人给他开门。
怎么回事,平常这个时间宋舒勉还没上班啊?
李秋旭点开宋舒勉微信。
[秋:你没在家吗?]
宋舒勉秒回:没有,有个朋友找我帮忙
原来是没在家。
得到答复李秋旭也不再继续等,边握着手机打字边往家里走。
[秋:好的,衣服洗好还你。昨晚上淋了雪,没有不舒服吧?]
[Monsoon:李秋旭你是在关心我吗?]
[秋:……]
要是宋舒勉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把饭盒扣他头上。
[Monsoon:我没事,年轻身体好,不怕冷!]
李秋旭想起自己比宋舒勉大四岁,冷笑一声,这意思说他老呗。李秋旭干脆利落地划掉微信后台,甩上自家大门。
今天公司终于在兵荒马乱地加了半个月班之后久违的清闲下来。
跟同事一起处理好检测报告和证明对接给运营,李秋旭也闲下来,跟其他同事一样窝在工位上摸鱼。
李秋旭把自己发歌常用的软件重新在笔记本上下回来。
托宋舒勉的福,他想回这个账号看看。
更新好,李秋旭输入账号密码登录。加载的图标转了又转,李秋旭习惯性地把嘴唇用力抿住,手心也沁出点汗。
太久没上号,果然还是有点紧张啊……
终于加载出来主页页面,跟他想象中的差不多,三年他没涨几个粉丝,也没火,但李秋旭却愣住了。
因为planet的账号名旁边的收件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空白,反而缀着个99 的红色气泡。李秋旭有点腿软,屏气点开。
最早的一条消息来自三年前,他发布最后一首歌的那天,而最新的一条消息来自刚刚。有评论他的,也有圈他名字发动态的,无一例外全都来自同一个人。
一串李秋旭很熟悉的系统原始乱码id,是从他刚开始写歌没多久就关注他的一个粉丝。
李秋旭一条条看下来,他退网的这些日子里这个原始账号每天都在他的主页发动态打卡,李秋旭眼见他从吐槽小组作业到后来开始吐槽工作和老板。这种感觉太奇妙,就好像他参与了这个粉丝的人生,像朋友一样看着他从小孩长成大人。
小粉丝絮絮叨叨,喜欢发一些没有意义但很可爱的颜文字,不管当天吐槽的是什么,最后总以同样的一句话结尾,看得李秋旭心里一阵滚烫,原本的惴惴也平复下来。
[ch0jkj4sndc12:@planet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你啦]
原来有人一直在等他啊……
李秋旭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点幸福,虚握了下双拳,下定决心般按下键盘。
[planet回复ch0jkj4sndc12:我回来了。]
“秋旭,李工找你。”李秋旭肩膀一重,许知远把手搭在了他肩上,不等他动作又自觉地把手收了回去,递给他一张单子,“咱们这刚开了家线□□验馆,李工让你跑一趟。”
李秋旭不动声色地退出软件,接过清单看了一眼,都是国际上最近的净水装芯。
平常这种事一般都有专门的组负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派给他,“采购部呢?”
许知远左右看看,附到李秋旭耳边轻声说:“这个不是给公司采买的,是咱实验室自己用,李工已经跟店里打好招呼了,走科研经费。”
李秋旭心下了然,应了下来。
这个体验馆跟商场都是新开的,今天是开业第一天,离公司和他家都挺远的,倒是离李传顺家不算远。
这种敏感的新材料,去的太晚的话就算是提前打了招呼也容易有变数,李秋旭不敢耽搁,关了电脑拿着单子和包就走。
地铁上李秋旭稍微搜了下这家店,因为是对大众来说比较冷门的领域,网上没什么帖子,倒是所在的商场开业仪式的宣传贴闹得沸沸扬扬,说是请了J大的舞团。
J大?
宋舒勉毕业的学校?
某厨:别管,朋友还是恋人我自有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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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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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雪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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