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堂…虚…学姐?” 她小心翼翼地确认着这个名字，日语发音还有些生涩。这个名字，连同眼前这个穿着旧校服、存在感稀薄的身影，像是一个突然闯入她绝望世界的谜。
“嗯。” 真堂虚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她依旧保持着那副双手插在裙袋里的姿势，微微侧着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诺艾拉身上，仿佛在观察一件新奇的标本。“你呢?名字?”
“水无月…诺艾拉。” 诺艾拉轻声回答，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ノエル…像圣诞节的‘No?l’。”
“诺艾拉…圣诞吗?” 真堂虚重复了一遍，棕色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快得让诺艾拉以为是错觉。“很适合你。”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然后话题又跳开了，“午休快结束了，你打算一直坐在这里?”
诺艾拉这才惊觉时间流逝。她慌忙想站起来，却因为蹲坐太久加上情绪激动，腿一麻，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下。
“小心。” 真堂虚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然而，她的提醒和她本人一样，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微乎其微。诺艾拉的手本能地向前伸出，试图扶住旁边的墙壁，却什么也没碰到——真堂虚就站在那个方向，但她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学姐半透明的身体，只感到一股极其微弱、如同冬日呼吸般的凉意。
诺艾拉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那奇异的、非实体的触感。她猛地抬头，对上真堂虚平静无波的眼神。
“啊，忘了说。” 真堂虚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碰不到东西，别人也碰不到我。物理层面的帮助，很遗憾，我做不到。”
她看着诺艾拉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眼中再次涌起的惊惶，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当个听众或者…提供一点不那么靠谱的建议，大概还是可以的。”
那点凉意仿佛顺着指尖蔓延到了诺艾拉的心底。
学姐是…幽灵?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超过刚才的惊讶。
恐惧的本能让她想后退，想逃离这个非现实的存在。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恐惧——孤独。
这个能听见她低声用法语骂人、能看见她狼狈哭泣、甚至会对她说“哭花了脸更可怜”的学姐，是她在这座冰冷校园里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似乎不带恶意、愿意与她产生交集的存在。
哪怕她只是一个…幽灵。
“你…是幽灵吗?”诺艾拉的声音带着颤抖，但目光却紧紧锁在真堂虚身上，没有移开。
真堂虚微微歪头，似乎在思考如何定义自己。“嗯…按你们活人的说法，大概是吧。”
她承认得很干脆，甚至带着点自嘲，“在这里徘徊很久了。久到…几乎忘了被人看见是什么感觉,也忘了身为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真堂虚的目光落在诺艾拉穿过自己身体的手上，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仿佛透过诺艾拉看到了更久远的、无人问津的孤寂。
“所以，你能看见我，能听见我说话，还挺…新鲜的。” 她用了一个轻描淡写的词，却掩盖不住那平静语调下的一丝波澜。
“新鲜…?” 诺艾拉重复着这个词，心中的恐惧奇异地开始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和…同病相怜的酸楚。
一个被遗忘的幽灵，一个被排斥的混血儿。她们的存在，似乎都是这所庞大校园里格格不入的“错误”。
“叮铃铃——” 刺耳的上课预备铃骤然响起，打破了空中走廊里微妙的寂静。
诺艾拉身体一颤，如梦初醒。她必须回去了。那个充满恶意目光的教室…高桥阳菜…她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便当盒，胃部因紧张而微微抽搐。
“要迟到了哦，水无月同学。” 真堂虚提醒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疏离。
诺艾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腿还有些发软。
“真堂学姐…我…” 她想说点什么，道谢?询问?或者只是确认这不是一场梦?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语：“我…还会再来这里的。”
真堂虚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只是微微颔首，身影在浑浊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化在空气中。
“嗯。这里…挺安静的。” 她重复了之前的话，像是一种默许。
诺艾拉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穿着旧校服、棕发棕瞳的幽灵学姐的形象刻进脑海，然后转身，小跑着冲出了废弃的空中走廊。
奔跑中，她心脏狂跳，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迟到，更是因为刚才那不可思议的遭遇。
当她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时，果然收获了高桥阳菜那一伙人不加掩饰的讥笑目光和窃窃私语。但这一次，诺艾拉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头埋到最低。
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穿过透明身体时的微弱凉意。
那凉意，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周遭的恶意。她悄悄翻开法语笔记，在空白处，用极小的字迹写下：
真堂虚?
看得见。听得见。
幽灵?…不是一个人?
那个问号后面，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接下来的几天，废弃的空中走廊成了诺艾拉唯一的精神绿洲。
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溜到那里。每一次，真堂虚——真堂虚，都会在那里。
有时是靠在积满灰尘的窗边，望着外面模糊的景色;有时是随意地坐在地上，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只是在发呆，消磨着没有尽头的时光。
诺艾拉开始习惯她的存在。最初的恐惧消散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在这里，她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备，不必担心被嘲笑，不必害怕说错话。
她开始向真堂虚倾诉更多。
用法语，也用磕磕绊绊的日语。
讲述母亲遥远的故乡斯特拉斯堡，那里有漂亮的木筋屋和圣诞集市;讲述自己为什么日语词汇量不够，因为小时候妈妈总用法语和她讲故事;讲述那只偶然遇到的、有着银色皮毛的流浪猫，她给它取名“小猫”，偷偷用零花钱买猫粮喂它，那是她除了学习外，唯一感到快乐和责任感的事情。
“但是…家里不能养。因为已经有宠物了。” 诺艾拉抱着膝盖，语气有些低落。她家养了一只叫杰瑞的小仓鼠，和猫刚好是天敌，父母认为不能再养猫了。
真堂虚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用法语说得太快时，会问一句“什么意思”。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做一个沉默的听众。
但诺艾拉能感觉到，她在听。那双平静的棕色眼眸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理解或兴趣的光芒。当诺艾拉提到小猫时，真堂虚甚至问了一句：“什么颜色?”
“银色…像月光一样。” 诺艾拉描述着，碧绿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很好。” 真堂虚简单地评价。
除了倾诉，真堂虚也开始履行她“不那么靠谱的建议者”角色。她的建议往往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冷静和…独特的“反派”式视角。
当诺艾拉苦恼于高桥她们总把垃圾丢在她座位底下时，真堂虚会说：“下次直接扫起来，当着她们的面，倒进离她们最近的垃圾桶。动作要快，表情要无辜，最好说一句‘垃圾掉在这里了哦’。她们会觉得无趣的。”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当诺艾拉害怕在走廊被故意绊倒时，真堂虚凭借对校园的“了如指掌”，指出几条人流量稍大、有监控或者老师经常路过的“安全路线”。
“人多的地方，她们胆子反而小。监控下面，她们更不敢做太明显的动作。绕点路，比摔跤强。” 她甚至能精确说出某个拐角摄像头是坏的，“那个角度只能拍到天花板”，特意提醒诺艾拉避开。
这些建议，诺艾拉将信将疑地尝试了。
按照真堂虚的方法处理垃圾那次，高桥阳菜看着诺艾拉动作麻利地把垃圾扫起，倒进她座位旁的垃圾桶，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旁边几个跟班也愣住了。
诺艾拉低着头快速离开，心脏砰砰直跳，但预料中的嘲讽和变本加厉并没有立刻到来。
她们似乎…真的觉得有点无趣了?一种微小的、名为“成功反抗”的雀跃感在诺艾拉心底悄悄滋生。
走“安全路线”时，虽然要多花几分钟，但确实避开了好几次高桥她们在偏僻走廊的“埋伏”。
有一次，高桥和水野葵就等在一条监控死角的楼梯口，但诺艾拉听从真堂虚的建议，选择了另一条稍远但人来人往的通道。
她远远看到高桥不耐地跺脚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了她——真堂学姐，真的在帮她!
然而，霸凌并未停止。它像阴冷的藤蔓，换了一种方式缠绕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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