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诺艾拉刚在自己的鞋柜前站定，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异味。
她打开柜门，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混合着…似乎是某种腐烂水果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的室内鞋被浸透了，湿漉漉、黏糊糊地躺在柜子里，旁边还扔着几块踩烂的果皮。
柜门内侧，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大大的“帰れ!外人!” (滚回去!外国人!)
诺艾拉瞬间僵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屈辱、愤怒、还有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她猛地关上柜门，身体微微发抖。
周围有零星的几个学生经过，好奇或漠然地瞥了她一眼，又匆匆走开。没有人停下来询问。
“Dégueulasse! L?ches!(恶心!懦夫!) ”她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才把冲到嘴边的法语咒骂压成无声的低语。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忍住。她不能在这里哭，不能给她们更多嘲笑的机会。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堂虚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的拐角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棕色的眼眸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冷意。
诺艾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个角落。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真堂学姐…我的鞋…” 她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
“看到了。” 真堂虚的声音依旧平稳，“不能穿了。去职员室，找生活指导老师，说你的鞋柜被人恶意破坏了，鞋子不能穿了，需要借用临时拖鞋。现在就去，别犹豫。”
她的指令清晰而冷静，瞬间稳住了诺艾拉慌乱的心神。
“可是…老师会信吗?她们…”
“证据就在你柜子里。气味，污渍，还有字。” 真堂虚打断她，“直接展示给老师看。其他的，一个字都不用多说。她们敢做，就要承担被发现的可能。去。”
最后那个“去”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诺艾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转身，不再看那散发着恶臭的鞋柜，挺直了背(尽管还有些僵硬)，朝着职员室的方向快步走去。她能感觉到背后阴影里，那道平静目光的注视，像一道无声的支撑。
生活指导老师是个中年女教师，看到诺艾拉展示的鞋柜和那双惨不忍睹的鞋子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明显的对恶作剧的厌恶和一丝同情。
“这太过分了!水无月同学，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诺艾拉摇摇头，按照真堂虚教的，只说：“不知道。打开柜子就是这样了。鞋子…不能穿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老师叹了口气：“好吧，你先穿这双临时拖鞋。这件事我会调查的。” 她递给诺艾拉一双塑料拖鞋，并做了记录。
走出职员室，诺艾拉穿着不合脚的塑料拖鞋，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
她知道老师所谓的“调查”很可能不了了之。但至少，她没有赤着脚，也没有在鞋柜前崩溃。她做到了真堂学姐说的：直接面对，寻求帮助。
回到那个隐蔽的拐角，真堂虚还在那里。
“做得好。” 真堂虚看着她脚上的塑料拖鞋，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诺艾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鼻尖。她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被认可的委屈。
“但是…老师…肯定什么也做不了…” 她哽咽着。
“也许吧。” 真堂虚并不否认，“但重要的是你做了。你让她们知道，你不会默默承受，你会反抗，会寻求帮助。这就够了。”
她看着诺艾拉哭泣的脸，沉默了片刻，忽然用她那特有的、略带吐槽的语气说：“还有，下次她们再想弄脏你的鞋，成本就高了。一瓶劣质香水，也挺贵的。”
这句完全不合时宜的“吐槽”，像一根针，噗嗤一下扎破了诺艾拉悲伤的气球。她愣了一下，看着真堂虚一本正经说“香水很贵”的样子，一种荒谬的、混合着泪水的笑意猛地冲了上来。
她“噗”地一声，又哭又笑，狼狈地用手背擦着脸。
“真堂学姐…バカ…(笨蛋…)”她小声嘟囔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是绝望的控诉。
真堂虚看着她哭花的脸和那难得一见的、带着点嗔怪和依赖的表情，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她移开目光，望向走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笨蛋是你啊，ノエル。”她的声音很轻，消散在空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纵容。
废弃的角落，穿着塑料拖鞋的少女擦着眼泪，身边站着无人可见的透明学姐。
空气中劣质香水的刺鼻气味似乎还未散尽，但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一种奇异的、名为“依靠”和“守护”的温暖，正悄然生长，抵御着外界的冰冷。
诺艾拉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真堂虚，这个幽灵学姐，不仅仅是一个倾听者。她是她在这绝望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星光。而这星光，似乎…正在为她而亮?
鞋柜事件后，生活指导老师确实象征性地在年级广播里警告了“禁止破坏他人财物”的行为，但并未指名道姓，也没有后续动作。
高桥阳菜那一伙人收敛了几天明目张胆的破坏，但空气中的恶意并未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无孔不入。
她们不再弄脏诺艾拉的物品，而是升级为更隐蔽的精神压迫。
在课堂上，当诺艾拉被老师提问，即使她回答正确，高桥她们也会发出刻意压低却足够让周围人听见的嗤笑，或者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外国人又在装懂了”。
分组活动时，诺艾拉永远是最后被剩下的那一个，即使老师强行分配，组员也对她视而不见，把她完全排除在讨论之外。
走廊相遇，不再是言语挑衅，而是刻意的无视，仿佛她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或者当她要经过时，几个人会故意并排堵住路，迫使她不得不绕行或从狭窄的缝隙中挤过去。
这种冰冷的、无处不在的排斥感，像细密的针，无声无息地扎进诺艾拉的心里。
它没有剧烈的疼痛，却带来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孤独和无力感。
物理的伤害可以愈合，但这种精神上的孤立，却让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看得见外面的世界，却无法融入，也无法呼吸。
废弃的空中走廊，成了她唯一能自由呼吸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面对真堂虚——这个同样被世界“无视”的存在时，诺艾拉才能卸下那沉重的玻璃罩。
“今天…又被无视了。简直像透明人一样。”诺艾拉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
真堂虚以一种近乎悬浮的姿态移动到她面前，盘腿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仍有实体。
“透明人間?”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棕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更深的东西，“那滋味，我倒是熟得很。”
诺艾拉抬起头，碧绿的眼眸对上真堂虚平静的目光。这一刻，一种奇异的共鸣在两人之间流转。
诺艾拉是被迫成为“透明人”，而真堂虚，是真正的、被世界遗忘的“透明人”。诺艾拉的痛苦，真堂虚感同身受，甚至比她体会得更深、更久。
“但是…真堂学姐不一样!”诺艾拉急切地反驳，“我能看见学姐!能听见学姐说话!学姐就在这里!”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对抗整个世界对真堂虚的否定。
真堂虚微微一怔。诺艾拉眼中那份纯粹的、为她的“存在”而抗争的认真，像一道强光，刺破了她长久以来包裹着自己的疏离外壳。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罕见地，嘴角勾起一个清晰可见的、带着温度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却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缕冰，瞬间点亮了她略显透明的面庞。
“啊，是啊。多亏了你这个‘看得见幽灵的笨蛋学妹’。”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但那份暖意却真实地传递给了诺艾拉。
诺艾拉的脸颊微微发烫，因为被叫“笨蛋”，也因为学姐那个难得的笑容。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小声嘟囔：“才不是笨蛋…”
“就是笨蛋。”真堂虚毫不留情地补刀，语气却莫名柔和。她看着诺艾拉低垂的金色脑袋，话锋一转，“不过，被当成透明人，也未必全是坏事。”
诺艾拉疑惑地抬眼。
“你看，” 真堂虚用她那特有的、分析事态般的冷静语气说，“她们无视你，就代表她们暂时放弃了用物理手段骚扰你。这给你争取了时间和空间。她们堵路，你就绕开，或者干脆停下来，拿出本书看，让她们等。
她们在背后窃笑，你就当她们是在排练蹩脚的喜剧，不用回头，不用在意。把她们当成背景噪音，专注你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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