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各自惊恐中的二人同时抬起了头，机械地扭动脖子，望向常夜。
常夜坐回课桌，悠哉地戳穿说谎者的小把戏。
“那天晚上下着暴雨，你又怎么能清楚地听到脚步声？”
“对吧。”
“李夏阳。”
结论出现时，窗外闪烁雷光，像快门按下后闪光灯曝光的一秒。李夏阳背对着窗户，脸是黑的，上半身明显往后缩了缩。
他起初用震惊且无辜的眼神看着常夜，但他向来不擅长演戏，没在众人的凝视中坚持多久，就自嘲般笑了。
“呵……”
“没错，我是说了谎……”
李夏阳索性摊牌，整个人如释重负般软了下来。
许墨松了口气。
恐惧施行的精神折磨快要令他分不清真实和幻想，能为他证明的伙伴，文强，也已经死了。如若别人的故事也产生着分歧，那他要从谁身上证明自己的真实性，谁又会相信他的话？
真是这样的话，他将在恐怖的意象中惶惶不得终日。
他是大亨的孩子，配得上一切拥戴，未来还有无限奢靡等着他去享受。他害怕那样的结局，也绝对接受不了那样的结局。
张乐善似乎不这么想。
他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水。
确定的记忆才是他倍受摧残的源头，他多么希望那场游戏是孩童玩笑般的儿戏，多么希望在那个冰凉的雨夜所遭遇的一切，是夏日平凡的一场梦。
可他也最清楚，儿戏从来才是他们的谎言。
枕启明蹙着眉，追问：“那天晚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有人都可以撒谎，但唯独李夏阳不行。
此前回校的车上，枕启明就询问过常夜。
“李夏阳为什么会出现在受害者名单里？他与这群霸凌者没有相似之处。”
常夜也感到费解：“这是疑点之一。”
“况且，他所提到的秦合，我从未真正见到过这个孩子。”
枕启明暗忖片刻，说：“这异常与常见的症状很像。”
“没错，所以解题的关键，或许就藏在李夏阳身上。”
关键之人在被问询的过程中扯谎，无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都将大大增加还原恐惧本源的难度和时间。
病被拖得越久，就越难被治愈。
且久病不医的结果，大概率是消亡。
枕启明严肃地追问：“所以你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李夏阳木讷地看着枕启明，答案似乎比他的感知先在眼窝中打转。他反应了好几秒，最终被心底的答案刺痛了心，才总算释放自己的情绪，哭着说：
“因为我不敢承认，造成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是我……”
“是我提出去废区探险，是我提出玩通灵游戏的……”
“都是我，全是我，都怪我……”
“呜……”
记忆间歇性复原，苦楚翻江倒海，淹没着他的心脏。
李夏阳哭得像个刚犯错的小孩。
“冷静，李夏阳，冷静，”枕启明抱着他，将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安慰道，“还有解决的办法，只要你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们，就还能拯救你自己，和，他们。”
他们？
李夏阳如梦初醒般，默念着枕老师的话。似乎是触及心中的天秤，理智短暂地反弹回大脑内。
他挣脱枕启明的怀抱，一把抹掉鼻涕和眼泪，很快平复心情，说道。
“我没有撒谎，只是隐去了一部分。”
“我和官之名还是在一起，因为你们，才是我们的计划。”
说着，李夏阳一改方才懦弱的模样，眼睛异常坚定地看着面前的张乐善和许墨二人。
官之名对李夏阳抛了个眼色，李夏阳隐晦地点点头。
随后一行人分完了组，各自出发。
李夏阳刚来到二楼，随后跟上的官之名便兴奋地直叫唤。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们被吓得屁股尿流的脸啦！”
“嘘！小声点，别被他们听到了。”
李夏阳赶紧担心地在楼梯口往楼上楼下张望，确认无异常才继续说。
“咱两分头行动，文强胆子最小，三楼交给我，陈耀东和张乐善难度最高，也是最刺激的，交给你。”
“如果你能把他们都吓到，那你就是这个。”
说完，李夏阳对官之名竖起大拇指。
随后，他又从暗房取出事先放好的背包，掏出里面的道具分给官之名。
官之名拿到蓝牙音箱、红色长裙和长发的鬼脸面具后，激动但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
而李夏阳则从中抓出几只破旧但一模一样的娃娃，往最右的楼梯口狂奔，接着蹿上三楼。
远处的灯光闪烁着，照不到这头的楼梯口。
李夏阳将娃娃放在一个便于发现的地方，然后随便制造出声响，引起远处的人的注意后，掐好光束照射过来的时机，然后迅速逃走，在亮光尽头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又得马上横穿二楼，从最左的楼梯上去，在三楼左边的楼梯口附近如法炮制，给文强和许墨营造娃娃穿越的恐怖错觉。
许墨或许不会相信，但从踏入这座废弃楼宇开始就疑神疑鬼的文强，一定会害怕地胡乱猜测。
恐惧的种子在一人的心中埋下，届时它生根发芽，也会在同行之人的心中留下阴影。
气喘吁吁地完成这一切，不久后李夏阳便听见楼上传来文强的惨叫。
“看来我的小伎俩成功了。”
“事实如他所说吗？”
常夜抱胸，向呆在一旁的许墨求证。
许墨木讷地点点头，说：“我们确实遇到了一只长得像猫的娃娃，是它不停在我的梦里出现，一直折磨着我。”
“前置位发言，撒谎的风险很高啊。”常夜边感叹边思索着。
“即便其中有我们的捉弄，但怪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李夏阳的眼神恢复落寞，接着喃喃地说。
“计划成功后，我与官之名约好在二楼左边的楼梯口集合，最后再一起告诉其他人真相，届时狠狠地嘲笑他们一番。”
“结果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官之名的出现，索性就下楼找他。”
“我询问陈耀东和张乐善有没有见过官之名，他们都说没有，我这才开始慌了，召集大家一起寻找官之名。”
“陈耀东为此还在楼的外围寻找了一圈。”
李夏阳此时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所以准确的说，整个事件的开端就是从官之名开始的……”
“要是官之名出事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慌张的神情罕见地出现在陈耀东的脸上，他大声朝大家喊道。
众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都不敢怠慢地分散去找。他们都将恐惧抛掷脑后，似乎官之名才是他们心中的恶魔，他的消失才是他们真正梦魇的开始。
我也不例外。
我提议让他们都去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找，这样会找得更仔细些。
于是我独自一人上了三楼。
三楼上的布局与二楼没什么不同，只是雨声更大。
灰色的楼顶就像一道把天空封死的窗，雨声提醒着你与天空无限接近着，而你永远无法从中得到为你指引方向的启明星。
搜寻不久，我便在一间房间的角落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官之名。
我将他摇醒，并询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我诧异地皱起眉头。
“你下楼告诉我你搞不定，让我去三楼帮忙……”
之后我便从官之名的口中得知他的遭遇。
他上三楼后，便遇上了鬼打墙，怎么也走不出去。
正当他想要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响动。
官之名扭头看见，一只脸上没一块好肉的人形怪物出现在地上，正往他的方向爬。
他吓得慌不择路，逃进一个房间。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于是枕在墙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也是在这期间，他感觉他的脚上传来一阵阵湿漉漉的触感。
他睁眼一看，就发现是方才所见的怪物正用舌头舔着他的脚面！
他一下昏死过去。
官之名的可怕遭遇令我胆寒，但最吓人的还是他所遇到的人。
我根本没有叫他上三楼，他碰到的人也压根就不是我！
我不敢把真相告诉官之名，只是安抚他来到一楼。
“人我找着了！”
悬着的心算是暂时放下，我招呼着大伙儿过来。
可眼前的一幕却似曾相似。
文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许墨已经疯了，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着泥土；张乐善弄破了额头，流了一地的血，他本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陈耀东全身湿透，全身冷得发抖，嘴里却喊着自己的名字！
“李夏阳！李夏阳，你在干什么？！李夏阳！”
我将官之名带回，并与众人一同冒雨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本以为遇到的怪事就只留在当晚，没曾想诅咒跟随着我们每一个人。”
说完，李夏阳又带着哭腔问。
“老师，你说诅咒是我们召唤出来的吗？缠着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常夜分给三人每人一个护身符，打着哈哈，没有回应李夏阳的问题。
“这三个小荷包你们收好，应该能保护你们一段时间。”
目送张乐善和许墨离开，枕启明扯着常夜的衣袖说起小话。
“你这……有用吗？”
“没有。”
“……”
“不是你说不能干涉事情的发展。”
“我看你装得挺像回事儿。”
“做做样子罢了，”常夜朝远去的二人叹了口气，“至少能让他们心安。”
枕启明听闻后有些吃惊，随即又柔软地说道：“你变了，常夜。”
兴许是猜到枕启明要说肉麻的话，常夜赶忙调侃着打断。
“跟你学的，大救世主～”
一时的安逸总是会让玩家忘记，心渊副本不无恐惧副本凶险，有时甚至更加残酷。
所以他们两小无猜完，就又得回归正题。
“听完他们的讲述，我更乱了，”枕启明犯着愁，“他们谁说的才是对的？”
常夜则大手一挥，索性不再深究。
“对于恐惧的幻象，他们说的都有可能是正确的，但唯一反常的事情，做不了假。”
李夏阳此时又在他们之中，尴尬地搓着手指。
他像个被留堂的好学生，不安又胆怯地时不时朝老师处打量。
“你能把秦合找来吗？”常夜对李夏阳说。
李夏阳支支吾吾的，似是有什么苦衷迟迟没有回应。
二人在器材室门口僵持着，一道爽朗的声音打破了愈发沉默的局面。
“老师，您找我吗？”
一位寸头男同学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的个子与常夜差不多，下颌线却比常夜硬朗。浓密的眉毛英气逼人，而双眼皮下的浅色瞳孔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难以琢磨的深邃。
常夜下意识拿男孩与自己对比，倒不是因为对方长得帅气，而是存疑的人真切地出现在眼中，常夜将他与真实的存在比对完，才能确认其真实性。
枕启明此时也是惊奇地与常夜对视。
秦合真的完整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你在为难什么？”常夜把推理错误的气撒在李夏阳身上似的，朝他质问道。
李夏阳挠挠头，还一脸不好意思地说：“秦合是好学生，我不想耽误他上课的时间。”
枕启明借此开常夜玩笑：“你们学霸都这样么？”
常夜也被李夏阳的“纯粹”无语到，反驳说：“喜欢粘在教室，那是书呆子。”
之前常夜与枕启明都认为：李夏阳的认知出现错误，秦合是只存在于李夏阳眼中的人，而秦合的不存在或许就是李夏阳的恐惧本源。
唤醒患者意识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迫使其直面恐惧本源。
如今疑窦中心的正主出现，他们只好再做判断。
常夜又将二人带回办公室，对秦合说：“既然人来了，就说说你也遇到什么吧。”
秦合亲和地回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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