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回到酒店,城市的灯火在脚下蜿蜒成河。他立在落地窗前良久,屏幕暗了又亮,最终还是在寂静中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接通,仿佛另一端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我一直在等你。”祁愈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楚亦低头牵了牵嘴角,笑意未达眼底,开口:“等我?那今晚的接风宴,怎么不见你人影?”
“你们家的家庭聚会,我在场不合适。”祁愈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少来这套。”楚亦的语气淡了下去。
话音落下,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听筒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横亘着十七年无法轻易跨越的时光。祁愈有心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但有些事,终究需要面对。
他斟酌片刻,终究念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开口打破了寂静,说:“明天你方便的话,我们见一面。你这么久没回来,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楚亦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只应了一个“好”字,便挂断了电话。
他抬手,“啪”一声按灭了房间所有光源,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包裹。只有窗外遥远的霓虹,将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圈寂寞的光边,仿佛置身于星河之上,却触不到一粒真实的微光。
南山别墅内,祁愈握着已结束通话的手机,在书房里静坐了许久。
舒云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身体倚着门框。他们已很久没有如此平静地共处一室,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剩下无声的疲惫在空气中蔓延。
“是公司的事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离。或许是因为昨夜那句脱口而出的“离婚”,抽干了她最后一丝争吵的力气。
祁愈对舒云的主动询问有些意外,抬眼看她,只是简单回应,说:“不是。是楚亦,他约我明天见面。”
“他回国了?”舒云瞬间站直了身体,语气中难掩震惊。
见祁愈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舒云先是愣怔,随即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苦笑,说:“他回来做什么……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祁愈沉默片刻,还是将楚亦在电话里追问儿子名字的事告诉了舒云。
舒云听完,身体仿佛被抽去力气,缓缓靠回门框上,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几秒钟后,她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率先开口,说:“明天……请他到家里来吧。这么多年没见,正好聚一聚。”
祁愈点了点头,将身子转回书桌方向。
舒云转身离开,在房门合拢的前一刻,她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即将关闭的门缝:“祁愈,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
房门轻轻合拢,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书房里,只余祁愈一人坐在昏暗中。
初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清晨还透着几分晴光,临近正午时,云层便沉沉压了下来,细密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在窗面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南山别墅的客厅里,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雨珠滴落的声响。舒云穿着米白色的真丝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桌上早已摆好了精致的茶点,龙井的清香漫在空气中,却驱不散那层萦绕在房间里的、无形的滞涩。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十一点。楚亦要来的消息像一块石子,投进她看似平静的生活,激起了一圈圈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十七年了,那个曾经和祁愈、和她都亲密无间的少年,如今该是什么模样?记忆里的楚亦总是带着点桀骜的笑,眼神亮得像盛夏的阳光,可昨夜祁愈提起他时,语气里的复杂,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在想什么?”祁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从书房出来,身上还穿着深色的居家西装,领带松了半截,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舒云回过头,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突然。他这一走就是十七年,怎么会突然回来?”
祁愈走到沙发旁坐下,拿起桌上的报纸,却没有翻开,只是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沉闷,开口道:“该回来的,总会回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舒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舒云没有追问。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深究彼此心事的勇气,这么多年的争吵与冷战,早已将曾经的默契磨得干干净净。她只是重新拿起茶壶,给两人的茶杯续上热水,水汽氤氲升起,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那一声清脆的响,像一根针,刺破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舒云下意识地站起身,手微微攥紧了衣角,竟有些手足无措。祁愈也放下了报纸,起身时,后背挺得笔直,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开门的是王妈,随着她的声音响起,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玄关。
楚亦来了。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几缕黑发贴在额前,衬得那张脸愈发棱角分明。
十七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冷峻与疏离。他的眼神依旧深邃,扫过客厅里的两人时,没有太多波澜,却又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来了。”祁愈率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楚亦点了点头,目光在舒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声音平静无波,开口:“打扰了。”
“快进来吧,外面下雨,别着凉了。”舒云回过神,连忙侧身让他进来。
楚亦将大衣脱下,搭在玄关的衣架上,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走进客厅,楚亦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四周。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是祁闻十岁那年拍的,照片里的舒云笑得温柔,祁愈面色沉稳,中间的少年眉眼清隽,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
楚亦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里少年的手腕上,那根鲜艳的红绳挂在上面。
楚亦在沙发上坐下,和祁愈和舒云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缓解了楚亦一点心中的焦虑。
“这几年,在国外还好吗?”舒云率先找了个话题,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她看着楚亦,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关切。
当年楚亦突然远走他乡,没有留下一句解释,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不了打击,可只有她和祁愈知道,事情或许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只是时间太久,那些模糊的疑虑,早已被岁月冲刷得只剩下零星碎片。
“挺好的。”楚亦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赘述,“忙工作,四处走走。”
他不想谈论自己在国外的生活,那些日子里的思念与挣扎,那些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那些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出“祁闻”名字的瞬间,都是他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
祁愈看着他,沉默在空气中凝结,仿佛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道:“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确定。”楚亦抬眼,目光如实质般与祁愈相撞,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或许……会留下来。”
祁愈的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回来发展了?”
楚极淡地牵了下嘴角,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声音轻缓却带着千钧重量:“我妈身体不太好了,前阵子进了医院,回来看看她。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刃,“我回来的那天晚上,在街上撞到了一个孩子。”
舒云的手猛地一颤,杯中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看着楚亦。
楚亦的目光掠过舒云失态的手,最终定格在祁愈脸上,一字一句地,道:“一个,十七岁的男孩。”
祁愈的眉头紧紧锁起,面部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亦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与质问:“我更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祁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曾经的好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算……就算你们真的完全不记得‘他’了。那我当年满世界的找,找‘他’找得快要发疯,你们总该清清楚楚地知道,‘祁闻’这两个字,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舒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抿紧,将所有声音咽了回去,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祁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十七年的光阴:“楚亦,你听我说……这纯粹是个……意外。”
“意外?”楚亦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他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去了,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执拗的追问,“什么样的意外?祁愈,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你们偏偏选中了这个名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