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镜庭轩的大门，林绎心情愉悦。
丈夫的头七刚过，就做到了发财，真是美好的夜晚。
系统：“有必要提醒一下，我们的任务不是升官发财死丈夫。”
林绎哼着歌，登上马车，根本懒得理它。
说愉悦，倒也有些不悦。吴骅这个人精，到头来还是得用父兄的背景压人，倒让早早获得赞助的意外之喜都拧成了麻花。可转念一想，毕竟自己确实也没什么特别有说服力的带兵打仗的履历，有如今这般实属不错了。
王友仁为期一个月的工作才开展了七天，就取得阶段性大胜。这么早搭上吴骅，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外，只能说这人的确是个急性子。按照她原本预期的，说不定在吴中这一战全得靠她自己募兵，给陆致留下的私兵部曲当个添头。但横竖这都是大好事，现在王友仁可以半只脚下岗了，多去关心关心转运物资的事情，顺便再去各处游走一番打打掩护。
绕过路口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马车惊起的，乌鸦呕哑嘶叫着，四散奔飞，在天空中穿插成一张棋盘。云霁赶忙拍着车木头说：“哎呀，老天保佑。”
林绎的好心情却也转瞬即逝。
“昏鸦，昏鸦……”她喃喃道。
昏鸦不识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认识街边白骨呢......
远远地，她能望见柳府的围墙，还有顶上压不住的飞檐。
自从来了这鬼地方，她都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没办法，这日子实在太难过，连她的日子都难过。
愁归愁，有了赞助之后，募兵和筹集物资直接从hard模式大大降档，虽然也称不上easy，但林绎终归还是能少掉两根头发，这就很不错了。
管家最开始抱着试探的意思，才只问了粮米和皮革，没有直接问生铁。但是吴骅却是可以经营盐铁生意的。大家都知道汉武帝盐铁官营、财政增收，大梁也有类似的举措，有律规定像盐铁这些东西都是官营专卖。但到了这会，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办了资格证的官商在代理运作，本质上和私营再收税也区别不大了。
吴骅本人确实是没资格当官商，却不代表他的手下不可以。他的小弟有证，和他有证，本质上也没有区别。
这真是从供应商拿货了。林绎乐得自在。
撒钱征兵法宣传效果喜人。粥棚白送粮食的消息大家总不会错过，某位姓姜的官老爷在募兵的消息也一点点传开。
有些吃不上饭的，本就想去投军，正愁官府发不起军饷一样吃不饱，一听这里待遇比官军还好，自然抢着入伙。还有健壮的仆妇也想从军，林绎也都吩咐他们统统收了。老百姓们看到他们是真的施粥，就算身体素质不达标的也一样给施粥，都当他们是真的好官老爷，对于“靖国难，扶社稷”的口号也认可了，甚至还有体格不够的主动报名说想来做厨子。
有了赞助和一些最基本的军事武装力量，林绎胆子也大了，一点点扩大征兵的力度和范围。从吴中到临川、汇兴这几个好容易还没沦陷的地方，姜氏的施粥棚一簇簇冒出头来。
真该做个海报在下面标上：感谢吴记大力支持。
有几个县官和陆家有过交情，那便好办些，没有交情的，林绎派人把能买通的县官都买通了，买不通的就让他们贯彻游击征兵法，每隔一个时辰就乾坤大挪移，还专门派人盯着官府衙门，一有异动，就赶紧走为上计。
林绎近来终于闲下来，也抽了两天去咸湖庄视察一番，往那边输运些东西。战乱将至，他们想搬到坞堡里去守卫家财，大家也都觉得正常。
有钱的好处真是说不完，将士们能吃上东西不说，甚至还有余财，又挑出两百个身强力壮、善于刀兵的，给他们特殊待遇特殊训练，好吃好喝供着，当培养精锐。配套的甲兵，也都尽量配上。待遇好说，纪律当然也得严明了，坞堡内一律禁酒，也不准闹事作乱，凡是有触犯的，不管是谁都同等处置。一时间望过去，士气高昂不至于，但也称得上一句秩序井然、操练有方了。
其实吴老板用于这次高风险投资的钱财也没有多到这个份上，林绎也理解，她自己都不敢确信她能成事，能做到吴骅这样已经很理想了。这样的养士方法，对陆府本身也是一种巨大的透支。但是要想以战养战，若第一战就输了，那这车轮可就滚不下去了。
前线来报说白米军和孔慎在鄱城对峙，僵持不下，一时也没有动静，给了她准备的时间，但这钱也烧了个大半。
这天她刚回来，才准备歇息，忽然门房传报说有贵客求见，只好又匆匆忙忙披上大氅出门。
一看，这纁色厚锦的云纹帷盖、菱纹衬着丝绸的窗格，似乎还镶着母贝，不是郡守的妻子周云华又是谁？
十来个侍从、婢女浩浩荡荡，马蹄打着路面的泥水，鼻子嘶嘶喷着气，扑面而来的竟还是得意春风。
林绎不管心中什么滋味，还是一脸憔悴地支身上前迎接。
“弟妹啊，节哀。”周云华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身上的玉佩叮当作响，水做一般的双手上前来掺起欲行礼的都尉遗孀，眼里也盛上几分哀婉痛惜。
白面敷粉，细眉朱唇，步摇金翠正衬好霞光，林绎都看晃了神。毕竟人家还在丧期，她特意捡了件颜色素些的衣裳，只交领和间色裙上有些浅淡的碧色，活脱脱一个江南贵女。
不只是她，就连婢女也都是一个个光鲜亮丽、模样端正……
等等。
林绎的心脏停跳一拍。和系统激动的惊呼重合了。
马车右后方那个被挡住半截的，不正是……
“弟妹？”周云华盯着自己。
林绎强迫自己移回目光，侧身将这不速之客和她的另一个贴身侍婢往里迎去，强笑道：“啊，周姐姐怎么今得空来？”
“嗐，你不知道，”幸好周云华似乎并没有把她的一时走神放在心上，这话里倒像是真的有几分怨气，“你姐夫啊最近可忙得很，前些时候都累病了，汤药一碗碗地进，实在没抽出一时半刻的来看你们，弟妹可万万勿怪。”
“怎么会呢。”林绎抽抽嘴角，实在编不出什么好话，只好把人奉上主位坐着，又回身招呼雪晴去上茶。
“我啊，我能有什么事。”她一边敷衍着，眼睛把堂屋里的摆设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就是来看看你们府上现在还好么？有没有什么缺了少了的，可一定要和姐姐说，莫要被人欺了去。”
林绎心想你们郡守府不来就谢天谢地了，但又不能这么说，憋得苦闷，连带着脸上的微笑都多了几分涩意。
“那真是谢谢姐姐了，我们现在……唉，不提也罢！”
周云华看着这屋室堪称简陋的装潢，尚未撤下的白幡，再看看眼前一身缟素面容灰败的寡妇，心中升起一种诡异的混杂着怜悯与得意的情绪来。
“唉，哪有的事。”她优雅地品了一口茶，“只是没想到都尉这样突然就去了，陆家往日何等光耀，一夜之间却今非昔比，弟妹的感受，姐姐也能略懂一二。只是你再怎样也有个儿子傍身，好好教养着，来日卷土重来尚未可知呢！”
这话听得林绎心里发毛，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安慰自己还是怎样，只好转过头来陪笑着道谢。
够了，我心疼自己。
“不过，唉！”周云华放下茶盏，突然重重咏叹一声，“你说这些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朝廷可什么时候派人来收拾啊？”
终于到正题了。
“可不是，”林绎忧伤地垂眸，双手胡乱地搅着帕子，开始胡言乱语，“如今也不知情况怎样了。都尉在时，我问他，他也不告诉我具体的。现在更是只能靠市井传闻。也不知我们如今这孤儿寡母的，老天怎么安排我们呢。”
周云华一看，这人眼中竟盈盈蓄了泪。
“弟妹担心什么呢？都说好人有好报，弟妹这样的人，老天也要关照几分，”周云华朝前倾了倾身子，似有几分真心实意，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从前都尉在时，若是将士们和他们家里人有哪个病了冻了，陆都尉忙着，你都要亲自跑去慰问一番，送吃送喝。我那时候听了，只想，竟然有这样傻的妹妹，真肯自己跑到军营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去！实在是牺牲太大了。换了我，可真是做不来！”
“哎呀，承姐姐吉言，”林绎羞赧地别过头去，一提到先夫，语中又是怆然，“可那也都是夫君好心，才关照他们，让我帮忙走动走动而已。再说，军营虽然是苦，可如今那些什么起义的，还得靠将士们呐。”
“你就是太心善，”周云华不以为然地说，“可别现在还这么关照着他们吧？”
“姐姐这是什么话！”林绎忽然颇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我之前不过是职责所在，如今他去了，我要是还这样出出入入的，我成什么人了？”
周云华见她当真，赶忙讪笑着安抚：“哎，妹妹想什么呢。我不过关切你，不要太累着。”
林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倒像是平静下来。
周云华一直偷偷打量着她，见她只管自己低头，没什么反应，便接着说：“不过现如今各地确实也乱着，起义也便罢了，至少还没打到我们这来。只还听说现下吴中有人借着施粥的名义，在招兵买马呢！”
“哎呀，竟还有这样的事。”林绎讶异地看了周云华一眼。
“是啊，真有这样的事，”周云华盯着她，语中尽是嫌恶，“还美其名曰什么靖国难，也不知道是谁求着他来靖不成？”
林绎见她面色不虞，忙忧心忡忡地关切道：“姐姐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说到底，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又心生妙计般眨眨眼：“欸，姐姐，这什么招兵买马的不是说靖国难吗？会不会其实也只是想帮着抵抗起义啊？我们就能保住吴中了！就像孔大人那样。”
“嘻！”周云华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妹妹这真是傻了！总当所有人都是好的不成？这不乍看就知是打着旗帜的乱臣贼子！还孔大人，你当孔大人真是什么好人不成？”
林绎心中冷笑。是是，乱臣贼子。可不指望这种乱臣贼子，难道指望你周、柳？
“唉。”她像是没了话可说，跟着叹气。
二人对坐，周云华终究是按捺不住，问出了口：“哦对了……他们都说这官老爷姓姜，这可不巧了，妹妹你不也姓姜么，不知可有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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