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享受过宇宙大航海时代能把烤大飞虫都做得让人垂涎三尺的技术力之后,再来到古代体验粥糠黍菽,如何不让她如坠九天?
没错,这时候有稻米,但是稻米是奢侈品,普通人家也就过年尝个鲜,最多也就是做成稀粥或者糠饼。天可怜见,现在能有这些东西还有黍菽一类吃就不错了!会州倒还好,再南方一些的地方,都说皇室无道,老天降罪,收成都和大水一起付诸东流了,要不怎么有白袖军起义呢?就连他们家,虽说硬要吃贵族饭也不是买不起,但她怕吃着吃着就断头,刚来就颁布了开源节流的准则。现在好了,她还没坚持以身作则几天,就要缴械投降。
当然,不只是吃。古代的苦,说一夜都说不完。
此番上酒楼,那是为了正事。绝不是她没有经受住考验。镜庭轩的佳肴,她着实心向往之。虽然也没几天好日子能过了,但趁着能过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先过一下。
就只一顿,喝两口茶,她就收手节俭行事,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林绎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在心中指天。
甜瓜、石榴、柑橘。
高端的酒楼,当然有至臻的服务,柑橘都去了皮。林绎小心优雅地拾起一瓣柑橘,满怀期待地尝了一口。
真的就只是一小口。此等珍馐,万万不可囫囵吞之。
“噗——咳咳。”
她极尽自己全部的忍耐和修养,放松笑肌和眉头、努力睁大双眼,才尽量没有让五官缩成一团,保持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呛到了,不好意思。”
吴骅笑着圆场:“……夫人千金之躯,想必往日在长安都是享用巴蜀供奉而来的上品柑橘,吃不惯这些也是理所应当。”
吴老板这些年定然也是没亏待过自己的,一张肉脸满面堆笑,几乎显出佛像来,要不是那一双满是精光的三角眼,还真难看出他竟不是什么“姑苏佛子”。他一番“企业发展理念”“质量至上原则”“宣发运营策略”的演讲正滔滔不可断绝,可如今见状也不得不断了。
啊对对,就这么说。
林绎心中口中皆是酸苦,面上却如沐春风道:“哈哈,吴老板说笑了。江南宝地,太平年代要什么没有?只可惜如今罢了!”
她在心中给这种水果改名为柑枳,默默转投了甜瓜的怀抱。
吴骅见状也立刻由喜转忧:“唉,吴某也想着呢,这可怎么办?”
林绎倒是继续笑眯眯地说:“不知道吴老板是更看重孔大人呢,还是高太守啊?”
商贾在乱世当天使投资人的事情是很常见的。像吴骅这样资产丰厚又爱冒险的,肯定想借着这个机会在生意和社会地位上都更上一层楼,最好得个爵位什么的,让子子孙孙也能入仕做官,自己也变成高门大户。投资有想法的初创集团合作,是各取所需。对于吴骅而言,还有一层重要意义——他要保住自己在吴中的家业。
其实孔慎大概率就是会州的下一任太守了,只是自从上一任失踪,任命还按着迟迟未到。朝廷里反对孔达孔慎的人也有话说,毕竟只是失踪而已,又不是明确死了,万一明天那厮又冒出来呢?孔慎急了,才迫切想要再把吴中这附近也都吃下。
在原本的剧情走向里,姜宜也会认识这位吴骅。他在孔慎入主吴中之后,成为了孔慎的投资方,却又在几年后突然变卦,联合泉州太守高良据,给他提供各类军备粮草,把孔慎灭了。
当然了,这件事也有姜宜的参与。她和孔慎的夫人混成了好朋友,偷来的情报全都交给了吴骅。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比继续呆在孔慎手底下更差了,不是吗?
吴骅当然也不是来介绍理念原则策略的,如今也作云淡风轻状,微微一笑,叹道:“不知夫人有何高见啊?”
“孔慎狼子野心,不知吴老板会让狼来守你的羊圈吗?”
这话当然切中吴骅心中痛点,他想起历朝历代靠投资发达的皇商,心中不禁一阵生不逢时、不逢地之感,拿起茶壶就往盏中浇。
“至于高良据……杯中蛇影尔。”林绎也不客气,捧过他倾出的一盏。虽说其实想要投资的是她,可也得摆出硬气的架势才行。
吴骅知道她的意思,他想从的是龙,至少也要是一方虎狼霸主。高良据,只不过徒占一个宗室的虚名。
“可是,柳赋无能小儿,若要保住吴中,只能迎孔慎……”吴骅说着,也没了声。
他不想丢掉自己的大本营,他甚至还想着更进一步,可放眼望去都没有能人,为之奈何?
他也没能力自己上阵啊!
二人半晌无言。吴骅长叹一声,率然道:“吴某没读过多少书,还请夫人教我?”
林绎平静地和他对视。
她虽然看不上吴骅的很多行为,但不得不承认,要吃绝户吃到这种水平,一路超越老丈人做成傲踞一方的大富豪,确实能力不俗。且吴骅此人最合林绎心意的一点,其实是他的胆大包天。
吴骅,是一个投机者。
就算他在跟着朱氏起家之后,还干了好几次大力投资某项目然后大赔一笔的事,只不过因为他的总资产急速飙升,所以这大赔的一笔也算不上什么了而已。
她一个不入流的造反家,想必也算不上什么。
“我能守住吴中。”林绎淡然道。她望着对面的巨贾,眼中平井无波,好似只是在评价天气。
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真的被林绎气定神闲的模样给唬住了,吴骅并没有笑,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不仅如此,”林绎将盏中放凉了些的茶水一饮而尽,“我还能问鼎中原。”
吴骅沉默地看着她,一时无话。
“怎么,吴老板听了我这话,不觉得可笑吗?”林绎也拿着茶壶给茶盏浇水,举止悠闲从容,也不太讲究规矩,只管这茶多数都进了盏内便罢了。
“吴某觉得……”吴骅谨慎地说,“夫人这么说恐怕有自己的道理。”
“也没什么道理,就是马背上说话的道理。我祖父是武平侯,我父亲是司隶校尉,我丈夫是都尉,我祖母上过战场,我也上过战场,打的不是农民起义,是匈奴铁骑,”林绎面不改色地报姜宜的履历,“我十二岁就能带父老乡亲守城,十三岁就和祖父母一起冲锋陷阵,十四岁就能斩下敌方军旗。”
“皇帝拿天下当玩笑的时候,是我们姜家和将士们守住了国门。”
茶水绕了几圈,林绎把其中一盏推到若有所思的吴骅面前。
“你觉得,我比之柳郡守,如何呢?”
吴骅这种人,最擅长就地取材、借坡下驴,豪迈地大喊一声“好”,就这样顺势举起杯盏:“请容吴某以茶代敬巾帼英雄一杯。”
林绎都听尴尬了,赶忙笑着摆摆手:“吴老板既然也没有和我一条心的意思,我一腔热血又报给谁呢?”
吴骅心思被戳穿一半,一张脸微微涨起红晕,连忙放下杯盏,却也仍然毫无惭色,只道:“夫人说笑了。这个,吴某自然也是看重江山社稷的。只是还有些顾虑,不得不再细……”
“哎呀,吴老板,”林绎打断他说,“说到底,我为什么要同你说姜家如何如何呢?说句大逆不道的,我要是真如方才所说那样问鼎,又该封父亲、哥哥做什么呢?”
“这……”吴骅满目犹疑的心神忽然一凛,一双精明的三角眼里眼珠微不可查地转了转。迟疑片刻,他脸上又堆砌起笑容:“姜夫人怕是误会了。我有贤妻在家,向来是很看得起女人的,女人做事认真起来,不知比我们男子高明到哪里去呢,哪里需要靠父兄呢?您说是吧?”
林绎厌烦了只能在内心翻白眼的日子,却也不禁觉得好笑,决定将吴骅赐名为吴楚蔑洛骅。
“唉,我一介寡妇,事到如今,贼人环伺……”她状似叹惋地望向外边空空荡荡的街巷,不说话了。
吴骅是聪明人,听得懂她的意思。而听到林绎后半句话,自然又开始想:对啊,是谁在这帮她呢?不然,她怎么敢有这般行为举止?
花一点钱财,就能和关陇贵胄搭上线,还是当朝风生水起监察百官的司隶校尉姜正稷,能在当朝的一锅粥里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他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投机就投机,反正也不是没投过。
他心中百转千回,刚咬咬牙想开口再还还价,面前女子却似乎终于失望了,竟起身便想走。林绎随意地拱了拱手,道:“罢了,吴老板,那还请您关照着别外传了消息,我们好聚好散也便……”
“等等!”吴骅竟也蹭地一声跳起来,面颊上的肉都在晃动。他原本还在纠结,一看林绎起身,那还了得,到嘴的好机会就这样飞了!心中立刻就发觉自己早已有了计较,赶紧叫住:“姜夫人,且慢。”
林绎疑惑地回头看着他,眉宇间隐含不耐。
“我就是个倒卖小玩意的粗人,你们这些,我实在不懂,”吴老板堆笑道,竟丝毫没有讪讪之意,恍若初次面对大主顾上前热情招呼的掌柜,“可小人也知道捐躯赴国难的意思,姜夫人到底要些什么东西,还望能一一细告于我等?”
林绎心底长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坐回席位上。
正好,她还没吃几口甜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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