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王伯。”林绎招呼他。
其实她并不打算这样见管家,但事已至此,她只好面不改色地坐着,并未起身。
王友仁见她这作派,不禁嘴角一抽,但也不能说什么,只朝她拱手一礼:“二奶奶寻我何事?”
林绎依旧心不在焉地转着佛珠,目光忧怆找不到焦点,口中幽幽道:“王伯,你说,二爷平日里在这,每天都想些什么呢?”
“这……二爷为陆家殚精竭虑,所思所想自不是我等庸人可以揣摩……”
王管家心中暗怪,有些不明所以,还当林绎是太伤心了,担忧陆府的未来,于是又胡乱搪塞了两句:“二奶奶也不要太忧心了,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之后自然也会是……”
“是吗?”林绎冷笑。
老夫人身体不好,姜宜掌家已有多年。可王友仁从未觉得平日里总是仁心仁德、慈眉善目的二夫人也有此等威压,膝盖不由得一软。但他也到底是老狐狸,好险稳住心神,只是一脸困惑地问道:“二奶奶可是有什么指教?”
“这真是折煞我了,我这个陇西村妇,哪敢有什么指教,”她笑着拉长语调,王伯的心思却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冷下来,“只是不知道城破之后,王伯准备带着府中财产去哪里高就呀?”
王友仁终于仓皇下拜,只是还在嘴硬:“二奶奶,实在是小的们当时雄心吃了豹子胆,才敢背地里编排您,这不,您办事处处都妥当,大家都服您。小的仗着自己资历,平时确实有的地方没留心眼,罪该万死。可二奶奶明鉴,实在没有哪处损害了您和二爷的去!”
林绎把佛珠放回桌案上,慢悠悠地说:“我就是看你为陆家操劳几十年,叫你一声王伯,是给你面子。你背后说我什么,我也管不着。我刚才坐在这想,这些年,二爷仁义,我便也仁义些,二爷体谅你们下边做事辛苦,我看你们收点辛苦费、选点自己熟悉的铺子,就和二爷说,郎君啊,这年头,谁都想赚点钱、攒点本,只要别太过分,把事情办好了,我们不差这点钱,也不挑你们的理……”
林绎顿了顿,调了个舒服点的坐姿,继续说:“只可惜啊,二爷好心宽仁你们,你却不记着二爷的好,连他的丧仪也要贪,是什么心思呢?觉得老陆家完了?不中用了?”
王友仁哆哆嗦嗦地跪伏在地上,一把老骨头和地板一样凉透了。眼前慈眉善目的女主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辩解也无用,又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畏惧之中又多少夹杂了委屈,只好连连叩首求饶:“小的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只是一时为奸人所惑……求二奶奶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是……是那城西的张……”
“行了,闭嘴。”林绎不耐烦地喝止。底下的人立刻没了声。
他这确实是多虑了,林绎并没有打算把他怎么样。
王友仁是个人才,干了几十年管家,这全郡上上下下就没几个他搭不上线的,而且也是个老油子,骗人唬人不带眨眼的。何况,在陆府干了这么多年,待遇一直不薄,连主人家都敬他几分,他夫人也是老太太那边最得力的一个。这样有头有脸的日子,狗过个几年都有感情了。原本剧情里,他虽然也一直忍不住这贪一点那贪一点,其实倒也算忠心,即使陆家败落了,完全无利可图的时候,也还是冒着风险帮了姜宜不少。
林绎可舍不得处置他,得好好让他发挥一下特长才行。
“我不关心你为什么做这些,你在陆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只问你一个事,你若是能办成,我姜宜既往不咎,你还当这陆家的大管家,可好?”
“二……二奶奶请讲。”王友仁哪里看不出来林绎前面唱那出戏就是为了现在让他去办事,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可毕竟自己全家老小都在陆府,虽说名义上处置下人也得报官,可他们这些大族自然多的是小手段,他此刻也不得不觉得劫后余生。
他甚至还有功夫自嘲,还好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有点用不是?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笑非笑:“你人脉广,与各路商行、钱粮师爷,乃至各路……豪杰,都有些交情,是么?”
“是……是,”王伯冷汗涔涔,“二奶奶这是要……”
林绎嗤道:“别害怕,没让你去杀人放火。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将府中账上能动用的现钱,还有我的嫁妆,拿出半成,换成三样东西:粮食、生铁、煤炭,分别送到咸湖庄和澄水县的宝燕坞。记得经过不同的商行,隐蔽着些,最后一段路让信得过的自己人来送。此事,万不可走漏风声。”
府中现钱其实并不很多。一般来说总资产是远远高于流水的现钱的,可如今动荡如此,谁愿意买陆府的不动产也是个问题。若能把自己带来的那些没用的头面彩缎能卖的都卖了些,也是好的。
王友仁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惊骇,却见林绎镇定自若,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他现在是一点也不觉得劫后余生了,二奶奶这分明是来劫他的余生啊。
林绎没管他什么反应,继续安排:“还有,铁匠。我记得咸湖庄有炼铁炉和风箱吧?你再去搜罗两个经验丰富的,尽管许以重利,让他们到时候也过去。”
王友仁当然听懂夫人想干什么了,一时间似乎是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得期期艾艾地应着:“是,是,都有。可是,这……这是……”
“郡守是守不住吴中的,”林绎的声音很轻,浸着刺骨的寒凉,却不是对着管家而去,“王伯啊……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呢?三爷和真儿、节儿他们又怎么办呢?你和你的家人们怎么办呢?起义军进了城会做什么,你当真不知道?”
王友仁当然知道。他埋下头,不说话了。
林绎绕到案前,亲自扶起佝偻伏地的管家,诚恳地望着他。
“王伯,你是看着二爷长大的,他是什么样品格的人,您最清楚了。他曾说过,大丈夫有志,莫过于为国捐躯……”林绎说着说着,声音渐缓,语词悲切,面上也逐渐有动容之色。
“如今他不幸先去了,王伯……我们怎能不继承他的遗志呢?”
王友仁确实没想到二爷其实一直知道自己背地里干的勾当。他明明知道,却还对自己这么好,甚至前两月还提了一嘴想给他女儿张罗婚事,放出去嫁个良家子。现下本就对二少爷心中有愧,听闻此番话更是惭怍不已,他抬头瞥见林绎诚心实意的颜色,一时觉得五内俱焚,忠肝义胆都燃烧起来,竟直直又跪拜下去:“二奶奶!”
“王伯这是……”
林绎慌忙想要出言制止,王伯却已经一头郑重地磕了下去:“二奶奶,小人之前蒙了眼,未曾看出您是这般刚烈女子。这事,便是将一家老小性命全搭上,我王友仁也定不辱命!”
林绎忙将他扶起,正色道:“王伯,你为陆家尽瘁多年,可千万别在这生啊、死啊的。我自然信你。你只告诉我,这事,一个月,能办成不能?”
管家心里暗自苦笑想,难道话说到这份上他还能不办吗?但更多的,他自己好像也被某种诡异的热情蒙了心神,竟就这样轻飘飘地一拍胸脯,说:“二奶奶只管放心就是。我王友仁这么些年,还没有办岔了的事。这个事横竖就是麻烦些,我自有办法把他们全糊弄过去。”
见他一副准备英勇赴死的样子,林绎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其实这件事本身没有那么危险。现在这种形势,就算那些商行知道了,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他们有生意做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去告发给官府呢?官府又不会给他们发奖励金,还是铤而走险赚得大些。说得难听点,谁知道郡守明天还坐不坐那个位置呢!
再说,商户心里,也未必没有些别的想法。
她将是非与王伯分说一番,王伯倒也很快冷静了下来,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王伯虽然擅长糊弄,也不用把他们全蒙在鼓里,你和商户谈,稍微透着点有大户官老爷要准备起事,只别漏了什么物资都屯在了哪出去,”林绎复又叮嘱,“有哪些表现得积极的,你立刻告诉我。我另有生意和他们详谈。”
没错,扔出这点家财,只不过是个引子。
造反第一步,她要找自己的赞助商了。
王伯听了第一句话心里还有点发毛,到后面也只是连连点头。他暗自懊恼,自忖其实要是二奶奶不拿这事说话他也还是会去办事的,现在这把柄抓在这二奶奶手里,也是没完没了了。
“哦对了,”林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嘴角挑起一抹微笑,语气却突然冷了下来,“你找帮手的时候,记得挑两个信得过的人,别又不小心被陇西村妇给知道了……”
“是,是,绝对没有任何差池!”王友仁吓得连连行礼作保。结果半天过去,也不见对面有一点反应。他仗着胆子偷偷抬眼一看对面二奶奶,好家伙,不是在窃笑又是什么?
这都不能说是窃笑了,只能说是无声的大笑。
王伯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禁跟着尬笑两声,心中却忽然一阵惶惑。自二爷突然病倒,夫人可是再也没有展过笑颜了,从前也是为了府中各项事务殚精竭虑,总是稳重老成、多思多虑的模样。这么多年经营下来,上上下下就挑不出不服的。其实不用她提起,他自己也颇为后悔刚来的时候看人下菜碟,给这远嫁的新妇背地里设了几个绊子。如今自己闹了这么个笑话,她竟能开怀如此。
林绎也想起来自己刚死了丈夫,连忙收了神通。快乐只是转瞬即逝的逃避,她好像又突然被提醒自己还处在现实世界,又定定望着书案上的卷册出神。
“哎,好了,你快去吧,”她又是一副和刚才送别陆嘉时候如出一辙的疲惫表情,言语间却不容有疑,“若是遇到什么问题,你要随时来给我汇报。”
王伯心中仍有惴惴,帮她补全了下半句——“不然我也会知道的”,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林绎待他走了,却没有像刚才一样搞出些放浪不羁的作派,而是施施然起身,在书房里来回检视了一圈。
兵书。舆图。笔墨纸砚。一些有效信息含量极低的公文。这些都很正常。只是……
林绎将目光投向角落里一个黑色的暗匣。
“系统,帮我开一下,谢谢。”
系统没有理她。现今她用麻布扎着髽发,也没有簪子可以用。林绎恼怒至极,只好一边给自己扇风去火,一边在书房里又大肆搜寻一番,最后好不容易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串钥匙。
这还是个迷宫锁,林绎研究半天,发现要一边插钥匙一边在特定的点转三次,才能压缩簧片,打开锁栓。
好在,里面的内容倒也让她算不上白忙活。
这飘逸的字迹,含糊的内容,“终兄”“远兄”往来打哑谜的书信——很无效的别名,是个人都看得出是他和孔慎。甚至还有这安分守己的好丈夫私刻的印章。
林绎兴味盎然地挑起眉毛。
陆嘉不清楚陆致豢养了多少私兵,也不一定是他的问题。他这个人人称赞的好丈夫,生前的盘算倒也未必干净。
但现在人已经死了,她也没心思和孔慎这个定时炸弹玩闹,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了。
不,或者,她也可以……
系统忽然主动冒出头来:“这里的兵书、舆图、信件,我都可以在系统里帮你存档,你只要问我就可以看了。”
“啊?”林绎颇有几分惊奇,恨不得把系统按在墨水里淹死,一连串地问道,“刚才让你开锁的时候去哪啦?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说你也贪我的任务完成度了?”
“我是好心想帮你快点干正事哦。开锁是我无能为力啦。至于你的任务完成度我想贪也贪不了,还是零呢。”系统兴高采烈地宣布。
林绎:“……”
那一定是计算方法有问题。
她最终还是接受了系统的好意,虽然其实她并不需要。过目不忘这种事也会有失误的时候,保险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搜完书房,她也没发现什么其他有意思的东西。饶是她,好几天没睡好觉后有了如此大的“运动量”,其中一半还花在复原书房外貌这件事上,也是有些吃不消。
林绎的脑袋边上冒出三朵白云泡泡,浮想联翩地躺平在爱床之上。
思来想去,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她还是决定强迫自己去灵堂睡一觉。
陆致才死了不到两天,按照习俗,她还得回去看着长明灯不能灭,不然,陆致脆弱的魂魄就迷路了。虽然还有下面的人看顾着,但要是全家都不在,终归是不像话。
她现在还需要一个好妻子的人设。
果不其然,一回灵前,跪在前方的可不正正是陆嘉?
都强撑吧,强撑着好。林绎暗自悲叹着,脚步虚浮地飘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系统,帮我看着,这你总有能为力了吧。”
下一秒,她像是被拔了电源,毫无前摇地与世……短辞。
投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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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管家下海从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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