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年,五月十八,凝晖宫。
清晨,我去慈宁宫寻菊香,谁知她不在,洒扫的宫女说她奉命去调阅文书了。
我想她该是去了伏几阁,不知是不是宣知白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这边也有件大事要和宣知白商量,菊香不在,我也没法细问,只好悻悻地回了宫。
昨晚我同往常一样将安胎药倒进太后赏我的那株红花牡丹中,谁知那汤药倒进土壤的瞬间,花蕊便迅速枯萎了,叶片也全由鲜绿变成了枯黄。我虽不通医术,可这花朵凋落速度之快,足见毒性之猛烈。
想必是有人坐不住了,想置我于死地。
我不是没想过是太后干的,可慈宁宫中她的心腹早已被悉数调走,身边伺候的都是我们的人,到底有谁还能为她做事呢?
正想着,门外一阵脚步声,伴着熟悉的喧哗声。
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公公,带着一众宫人,捧着一方红色的锦匣,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了。
他笑容可掬,将锦匣双手呈给我,细声细气地说:
“娘娘,陛下昨夜忧心娘娘身子,今早特命奴才前来送上一点心意,说是近日诸事烦扰,还请娘娘好好静养,不必多思。”
我低头接过那锦匣,揭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对通体白润的玉胎瓷鹤,一高一低,形态栩栩如生,足见是出自汝州名匠之手,工艺极佳,价值连城。我一向喜欢白鹤,他不知从哪听说的,我心里也有几分欢喜。只是不知他为何突然想起送我礼物呢?
“劳烦公公跑一趟,”我让身边的宫女给他包了一些赏银,“陛下可说了些什么?”
他极其熟练地接下了赏银,放进了自己口袋。得了赏银的他笑得更多了几分谄媚:“陛下说,这鹤代表长寿宁安,愿娘娘和腹中小皇子都如鹤般平安喜乐。”
高公公走后,我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只白鹤,心中五味杂陈。当初因为我和宣知白都不甚相信他,假孕做局的事也没告知他,他现在怕是还期待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儿呢。
本来我想等尘埃落定以后对他直言相告,可如今的情形却让我有些发怵。一来他如此期待这个孩儿让我十分愧疚,二是昨日他已经因为我绕过他向太后索要令牌而有所不满,如今让他知道我们绕过他做了如此大的局,他大概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了。
我看了看窗外那株凋谢的牡丹,心生一计。
我取出来封着“庚令”二字的镖局印信,给宣知白去了密函:
“昨夜安胎药中有剧毒,灌入花中,顷刻枯萎,请你暗中查清药源流向,莫惊动内廷。
另外下一次送药后,我欲借此佯作滑胎,一则掩前假孕事,二则引祸根,推罗家一子入局。”
巳时,菊香匆匆忙忙地赶到凝晖宫。我见她神色慌张,额角的鬓发粘在了汗湿的额头上,急忙屏退了左右,让她坐下说话。
“姐姐,咱们被耍了,令牌是假的,”她极力压低声音道,“侯爷昨夜去了香隐山,为首的那个见是假令牌,准备下死手……”
晴天霹雳,我握紧了衣角,等不到她说完便急忙问道:“那他……他们怎么样了?”
“镖局折了一个兄弟,侯爷也受了伤,所幸没伤在要害。”
我深吸了一口气,恨恨地咬了咬牙。记得当日我用毒药威逼她交出令牌,她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从榻下摸出了一个钥匙,走向了殿内靠里的一个抽屉,用锁打开抽屉,便取出了这三枚令牌。如今我明白了,这样事关罗家终局的物件她怎么会放在用一个普通的抽屉里,用一把再平常不过的锁?
她既准备了假的,必然早就料到我们会来索要令牌,她好将计就计交出假令牌,再借死士的手灭掉我们派去的人。没想到我们多番设局,早被她看在眼里,终究是棋差一招,差点满盘皆输。
今日她放我们的血,来日我必让罗家血债血偿!
菊香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连忙宽慰道:“姐姐别担心,眼下我们只要盯住太后,不叫她和皇帝私下交易,不让她捏着皇帝的软肋,罗家这些年来劣迹斑斑,必有露出马脚的地方,我们总会找到机会的。”
我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只好这样。
“这一次虽然没找到足以定乾坤的罪证,可眼下还有一桩可以做文章的事。”我食指轻轻地滑过平坦的小腹。
我从案头取过昨夜的药碗,递给菊香。
“我昨夜照旧将安胎药灌进牡丹花下,”我望着她的眼睛,冷冷地说,“这药,有毒。花在一炷香内就枯了,可见这宫里有人想要下死手。”
菊香接过药碗闻了闻,碗里还残留着些许药渣。她小心取下药渣,面色凝重地对我说:“我去太医院我们的人那里验验,看看究竟是是什么成分,也问问昨日那些人有机会接触这碗汤药。”
我轻声问道:“你这几日可见过什么异常?慈宁宫那边可有异常?”
她皱了皱眉,似在努力回想,片刻后道:“前些日子,太后身边的李嬷嬷被您亲自支开后,前几日又忽然被皇上召见了,说是她哭着在紫宸殿前跪了一夜,说太后病重离不得她。皇上心软,把她又调回了慈宁宫。”
我眼神微沉:“她既能哭得皇上回心转意,自然也能把消息带出去。她若是太后安插回来的人,就该是她在药里做手脚。”
菊香咬牙:“那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她控制起来?”
“不必。”我拦下了她,“眼下风声紧,抓了她也是一口咬死不认,反倒打草惊蛇。我们且按兵不动。”
她望着我,眼神中有些急切:“那姐姐怎么办?继续喝那药?”
“下一次药送来,我会假装滑胎。”我淡淡开口,神色如常,“一则遮掩前事,二则将这毒药之祸安在罗家头上。不论真相如何,我们都得先出手,将主动权握在手里。”
“可万一皇上信不过呢?”她担忧道。
“他一直信。”我看向桌上那对玉瓷鹤,语气平静却笃定,“他信这个孩子,更信我是受害者。”
我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刃:
“无论是不是罗家下的手,这一次都得算在他们头上。”
深夜,我刚准备睡下,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急忙起身,从榻下摸索出一把防身的藏刀。这是昭宁临出发前送我的,刀身短小,刀刃却异常锋利,最适合女子防身。我早知现在宫中情势险恶,两派斗争不断,一直将它藏在我被子下以防不测。
无尽的墨色中,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从夜色中跑出,冲进了寝宫。
我抽出刀,正准备大声呼叫时,那人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巴。
“姐姐是我,我是菊香。”那人伏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回头一看,隐约看到了脸部的轮廓,确实是菊香。
这么晚了,她为何要这样闯进来?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没有和我多说,只一把拉起我:“姐姐快随我去一趟慈宁宫,刚刚皇帝去了慈宁宫,高公公把我们全支走了,听不到信息……”
我脊背一僵,一寸寸的凉意从身后爬上来。
我急忙披上衣服,两步跨作一步地感到了慈宁宫。果然见慈宁宫点着微弱的烛火,太后躺在榻上,一人背对着门,披着镶有龙纹的披风,立在案前。
这不是皇帝是谁?我攥紧拳头,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在门口看着的高公公见我来了,急忙迎过来:“贞妃娘娘,这么晚了,您还没歇下呢”
我没理他,径直往殿门里面冲。
他立马用拂尘来拦住我的去路,赔笑道:“娘娘,陛下正在和太后娘娘议事呢,等陛下得空,奴才马上给皇上报告……”
我每往前一步,他便拦我一步。我企图绕过他,他便一把握住了我的肩膀,将我向后推。
“放肆,贞妃娘娘怀着龙胎,你有几个胆子敢拉扯娘娘?”一旁的菊香见他推搡我,急忙呵斥道,“高公公,倘若龙胎有什么闪失,您担待得起吗?”
他听闻立马松了手,扑通一声跪下,哭哭啼啼地说道:“娘娘,奴才也是没办法,您就放过奴才吧,陛下下令任何人不准靠近……”
我知他也是奉命行事,可事关道义公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趁他跪着还没站起身,绕过他闯进了殿门。
一进门我便看到了放在案上的那枚令牌,令牌上的字体光滑,边角有细微磨痕,好像被人把玩过很久。
宣知白猜的果然不错,太后捏着皇后做筹码,想从他心软的儿子那突破,为罗家做最后的斡旋。
“陛下,不可!”
我踉跄向前,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
他轻微皱了皱眉头,说道:“知砚,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紧紧拉住皇帝的手,眼神毫不退让。
“陛下,”我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锋,“罗家派人刺杀皇帝,意图谋反,多年来又在朝中贪赃枉法,结党乱政,如今证据未清,血债未偿,太后竟还想借皇后之名混淆是非?此事若就此揭过,臣妾斗胆问一句——陛下打算如何向天下交代?”
皇帝神情一滞,目光落在我指间的青筋暴起处。良久,他才低声道:“她是我母后,朕会给她一个善终。罗家人朕自会处理,你怀着孩子,不要动怒。”
“可他们更是这场局的始作俑者。”我松开手,转过身,冷冷望向榻上的人,“太后既口口声声为家国谋,却事事为罗家开脱。她可曾替陛下思量过?可曾替百姓思量过?”
太后慢慢地抬起头,苍白面容上却透出令人寒意顿生的讥笑。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她轻哼一声,眼神透着年长者的轻蔑与审视,“本宫倒是想问问贞妃,你这样急着拦着陛下,是怕皇后回来?怕她抢了你如今这凝晖宫的尊荣?还是怕她一回来,就会叫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依仗?”
她顿了一下,看了看面如死灰的皇帝,继续说道:“哀家可记得,你逼着哀家交出令牌的时候亲口对哀家说你不在乎皇后的死活,皇后永远消失最好?”
她冷笑着盯着我,像一只蛇盯着她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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