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珏向李淮行过礼后，便被李明舟以有事相商为由带离了前厅，留下苏寒尘与李淮商议他们的婚事。
沿着回廊缓步而行，苏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王府。出乎她的意料，这座王府的陈设竟如此简朴雅致。沿途少见繁花异草的点缀，入目皆是沉稳的黑色与棕色调，偶有几处暗红点缀其间，整个庭院透着一股古朴厚重的气息。
这般景致，倒让苏珏心中渐渐明晰起来。
她曾无数次揣测过李明舟的真实身份，却从未将他与王府世子联系起来。谁能想到，堂堂锦贤王世子竟会是江湖第一大组织的首领？她实在难以理解，为何他要舍弃养尊处优的世子生活，选择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闯荡。这其中的艰辛，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得知他的身份后，苏珏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锦贤世子的传闻。她所知道的零星消息，都是从旁人闲谈中无意听来的。
并非不好奇，只是她害怕知道得太多，就再也无法将他单纯地视为契约上的甲方。她怕那些了解会像春雨般渗入心田，让不该有的情愫生根发芽。
然而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或许从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那纸契约就已经变了意味。他们之间的羁绊，早就不再是冰冷的文字所能界定。对她而言，他不再是神秘的千阁阁主千原，而是有血有肉、有故事的锦贤王世子。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如今都有了来处。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拼凑出他完整的人生轨迹。
而她似乎已经在这么做了。
脚步不自觉地放慢，苏珏望着前方那道修长的身影，心头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怜惜。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李明舟的背影总是透着说不出的孤独。此刻他们明明就站在他的王府里，可那一袭白衣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仿佛他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李明舟察觉到苏珏停下脚步，也驻足回身，目光落在她微微出神的脸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苏珏蓦然回神，轻轻摇头，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李明舟没再多问，只是静立原地，等她缓步走近。
“我方才就想问了，”苏珏走到他身侧，半开玩笑地开口，“你这是打算带我把整个王府都逛一遍吗？”
李明舟这才重新迈步，语气沉稳：“我倒想，可惜时间不允。秦毅峰虽已押入大理寺，罪名确凿，但秦潇那边仍需谨慎。”
苏珏点头：“我今日来寻你，正是为了此事，你——”
话未说完，李明舟抬手示意她噤声，随即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去那儿说吧，王府人多眼杂，那里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打扰。”
凉亭内，石桌上早已备好茶点，茶香袅袅，糕点精致，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知道你不喜太甜，这些点心都是按你的口味备的，茶也是你喜欢的雾里青。”
苏珏怔住，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茶盏边缘，抬眸看向李明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你……”
李明舟见她愣神，不由低笑一声：“若不这么吩咐，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怎会把你放在眼里？总得让她们知道，你是我放在心上的人，日后才不敢怠慢。”
苏珏垂眸，指尖微微收紧，轻声道：“原来如此……做戏要做全套，我明白了。”
李明舟闻言，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替她斟了一杯茶，任由那句未能出口的解释，无声沉入心底。
苏珏拈起一块点心轻咬一口，抬眸望向李明舟：“今日来是想问问你之后的安排。秦毅峰的事已成定局，陛下借此敲打秦潇一派，他们短期内应当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她指尖轻点茶盏，“安平郡主那边让我有些不解。按说她听闻秦毅年那番话后本该立即和离，为何至今没有动静？”
“我也是今日才得知。”李明舟执壶为她续茶，“安平从白云寺回府后不久便被诊出有孕，待胎象稳固才回的娘家。若无这个孩子，和离本是必然。但如今……”
“咳——”苏珏被茶水呛住，白玉般的面颊泛起红晕，“竟这般巧？”
李明舟颔首：“已派人查实，确有其事。”
苏珏顿时失了胃口，青瓷碟中的点心再未动过：“我苦心谋划多时，竟被秦毅年这般好运坏了事？”
见她难得露出这般懊恼神色，李明舟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莫急。秦毅年断袖之癖岂是说改就能改的？纵使他眼下哄得安平回心转意，本性终究难移。”他指尖轻叩石桌，“你既能用此事让他们反目一次，自然还能有第二次。”
“但愿如此。”苏珏轻叹，“若你所言不虚，待秦毅峰定罪后，安平定会回府。陛下给了三司三月之期，依你看……”
“证据早已备妥。”李明舟眸光微沉，“明日与苏墨交接后，只需核验即可。只是刑部有秦潇的人，必会拖到最后。这期间，他们定会在量刑上做文章。”
苏珏蹙眉：“我一直想问，秦潇权势滔天，你们究竟要如何应对？以千阁之力除去他，对你而言不是难事吧？”
“两个缘由。”李明舟神色渐冷，“其一，千阁虽势大，终究是江湖组织。若直接插手朝堂，不仅祁渊国会乱，整个江湖与他国朝局都会动荡。我以阁主身份部署已是破例，若直接出手……”他指尖一顿，“千阁上下数万人，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其二，”他眸中寒芒更甚，“杀一个秦潇容易，但其党羽、布局却不会随之消散。届时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反倒棘手。”茶汤映出他冷峻的眉眼，“唯有步步为营，将其党羽一网打尽，方能永绝后患。”
苏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李明舟语气依旧平稳，却让她听出了刀锋般的寒意。不知他为此布局多久，但看他此刻神色，这场博弈的复杂程度，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苏珏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她抿了抿唇，终于抬眸直视李明舟，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秦潇他……是不是准备谋反？”
李明舟神色未变，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他执壶的手稳稳地为她续上热茶，茶汤在杯中荡起一圈涟漪。“从他扶持今上登基那日起，就存了染指皇权的心思。”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我原以为他只想效仿安腾国的安孝王，做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
茶香氤氲间，李明舟的眸色渐深：“但他比我想象的更大胆。具体谋划尚不明朗，不过……”他指尖轻叩桌面，“秦毅白不日将归，有些秘密，恐怕就藏不住了。”
“秦毅白？”苏珏蹙眉，“秦潇那个庶子？”
“正是。”李明舟目光微凝，“此人城府极深，你要当心。”
苏珏没有应声，垂眸凝视着杯中浮沉的茶叶。秦毅峰、秦毅年……这些名字在她脑海中翻涌，与李明舟方才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忽然间，一道灵光劈开迷雾，她倏地抬头：“你是要——逼他造反！”
茶壶悬在半空，一滴琥珀色的茶汤凝在壶嘴，将落未落。李明舟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抬眸，对上苏珏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寂静在凉亭中蔓延。良久，李明舟唇角微扬，放下茶壶时发出一声轻响。他望着苏珏熠熠生辉的眼眸，忽然轻笑出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赞赏，几分无奈，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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