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归来的那夜，苏珏辗转难眠。这是她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后，第一次彻夜未眠。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现代时空里哥哥温暖的笑容，李明舟的身影，还有李道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挥之不去。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时，苏珏不适地眯起眼睛。她索性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走到窗前。推开窗的瞬间，凛冽的晨风夹杂着初冬的寒意扑面而来。
院子里，北画正专注地清扫落叶。听到开窗声，她惊讶地抬头，随即放下扫帚快步走来。“小姐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北画压低声音问道。
“突然醒了，便不想再睡。”苏珏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眼底却带着淡淡的倦意。
“奴婢这就去唤北琴姐姐……”
“不必了。”苏珏轻声打断，“让她们多睡会儿吧。你也去忙你的，不必管我。”
北画乖巧地点头，从不多问的性子让她很快回到清扫的工作中。
半月前，苏珏将院里除了琴棋书画四婢外的丫鬟尽数遣散。她本就不喜人多，想着清净些更自在。可如今看来……
目光缓缓扫过庭院，苏珏忽然意识到，这里早已处处都是她生活的印记。那株梨树下埋着的酒，再过三月便可启封；石桌上的棋盘是苏墨所赠，他们二人常在此对弈至黄昏；墙边整齐排列的花卉，原本摆放在台阶两侧，因关桐常来练剑，怕被剑气所伤才移至此地。
正当苏珏出神之际，一片莹白从眼前飘落。北画也停下动作，仰头望向天空。
“下雪了。”
*
用过早饭，苏珏正犹豫着是否该去关府打探娴妃的消息，蒋妈妈便提着一篮食盒走了过来。
“小姐，您前些日子在石记饼铺订的点心送来了。”
苏珏微微一怔——她已许久未去石记了。
接过食盒，她指尖轻轻摩挲过竹编的纹路，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番，果然在夹层中发现了一张叠得极小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寥寥几字：
「未时三刻，隆景楼映月房。」
苏珏眸光微凝。若是李明舟约她，必会选在清风客栈，而非此处。既非他，那便只剩一人——秦霜。毕竟，知晓她与石记饼铺这条联络途径的，除了李明舟，便只有秦霜了。
“难道……她这么快就找到带和洛出府的办法了？”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捻过纸条边缘。
未时一刻，苏珏已站在隆景楼前。朱漆雕花的门楣下，酒旗轻扬，楼内隐约传来丝竹谈笑之声。她正要迈步踏入，忽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般落在身上。
她脚步一顿，侧首望去——街对面，一名陌生男子正静静注视着她。
苏珏并不知道那个与她对视的男子是谁，但是她可以从他看她的目光看出来，那人一定认识她。
那人一袭靛青长衫，面容清俊，目光却深得令人捉摸不透。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唇角微扬，朝她略一颔首，似在无声问候。
苏珏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作偶然对视般回以浅笑，随即转身踏入楼中。
——他认得她。
可她却想不起，何时见过此人。
苏珏推开映月房的雕花木门时，秦霜的身影最先映入眼帘。然而，她的目光很快便被秦霜身旁的男子吸引——那人身形修长，眉眼间与秦霜有几分相似，却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沉寂。
秦霜一见苏珏，立刻起身相迎，而那男子只是微微抬眸，淡漠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既不冷厉，也不抗拒，只是……麻木。仿佛世间万物于他而言，皆如浮尘掠过，不值一顾。
苏珏心下了然——此人必是和洛。
她从容落座，与和洛相对，唇角微扬，对秦霜笑道：“没想到，你竟能这么快安排我与和洛见面。”
“多亏了我三哥。”秦霜见苏珏神色骤变，连忙解释，“若非他帮我解了我的禁足令，我至今仍被困在府中。至于今日之约，是我亲自去求秦潇的，并未经过秦毅白之手。”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以谢恩为由见他，只说因秦毅年之事，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表哥，想在安平郡主回府前见他一面。秦潇大约见我态度恭顺，才勉强应允。”
苏珏眉头紧蹙，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秦潇绝非心软之人，此事恐怕另有隐情。但眼下并非深究之时，她只得暂且压下疑虑，转而问道：“听你的意思，秦毅白对你而言，似乎与秦府其他人不同？”
秦霜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低声道：“是有些不同……但这点不同，不足以动摇我离开秦府的决心。”
苏珏未再多言，目光转向和洛，直截了当地问：“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和洛缓缓抬眸，却在触及苏珏那双明亮而坚定的眼睛时微微一怔。他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这样鲜活的眼神了。
片刻失神后，他嗓音低哑地开口：“表妹说过，你想让我帮你。”那声音粗粝生涩，仿佛久未启用的锈锁，与他清俊的容貌极不相称。
苏珏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恨秦毅年。若我能让你亲手杀了他，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和洛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我知道单凭自己杀不了秦毅年，更动不了秦潇。”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幻想会有人对我说这句话。虽然没想到会是个女子……”他抬眼看向秦霜，又转向苏珏，“但既然表妹信你，我便信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苏珏微微前倾身子：“我要让宁阳侯与秦潇决裂。宁阳侯视安平郡主如掌上明珠，若让她发现秦毅年对她许下的那些誓言只是为了哄她回府，最终还是改不了断袖这个习性……”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这第二次欺骗的代价，秦毅年承担不起。而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和洛眉头紧锁：“就这么简单？只要让安平发现我的存在？”
苏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是。当安平知道秦毅年是个断袖后，再结合这些年秦毅年对你的特殊态度，你在秦毅年心中是什么地位，她立刻就会明白。虽然我不知道秦毅年是怎么向安平解释你的‘处置’，但有一点很明确——你是个绝不能出现在秦府的人。”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安平提前派人回府监视，就是要确认秦毅年有没有阳奉阴违，暗中将你留下。说来也奇怪，连秦潇都默许了你的存在，但他们必定把你藏在一个只有秦毅年知道的地方。现在整个秦府上下，恐怕都以为你早已被‘处理’掉了。”
苏珏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这反而给了阿霜一个完美的理由，能名正言顺地约你在府外见面。想象一下，当安平回到秦府，刚刚开始重新信任秦毅年的时候，你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这一瞬间，就足以粉碎她对秦毅年所有的信任。之后我会设法把你接出秦府，剩下的事都由我来安排。而你，只需要耐心等待亲手了结秦毅年的那一天。”
和洛忽然低笑出声，眼角泛起一丝水光：“好一招诛心之计。”
苏珏装作没看见他眼角的湿润，转向秦霜：“阿霜，虽然计划简单，但执行起来并不容易。秦府内的情况我鞭长莫及，具体的安排……”
“我明白。”秦霜郑重地点头，“我会全力协助表哥。”
“记住，”苏珏语气转沉，“事后我能带和洛离开，但你还要留在秦府。所以……”
“我知道分寸。”秦霜打断她，眼神坚定如铁。
苏珏将目光转向和洛，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她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你，是关于……你被抓那日发生的事。”
话音未落，她明显察觉到和洛的呼吸骤然停滞。只见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稳住气息：“你问吧。”短短三个字，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音。
苏珏心头一紧，却不得不继续：“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让你不适，我先赔个不是。但这件事，我必须弄个明白。”她直视着和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秦潇为何要屠戮你的族人？他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屠戮”二字像一把利刃，瞬间刺穿和洛强装的平静。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紊乱，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这是创伤记忆被触发的本能反应。
苏珏见状立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和洛身旁蹲下。她一手轻抚他的后背，声音沉稳而温柔：“别急，先跟着我呼吸。吸气——”她深深吸气示范，“吐气——”缓缓呼出。
和洛紧闭双眼，跟随她的指引调整呼吸。他的双手死死交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尖却因血液不畅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
秦霜见状，强忍着自己的颤抖，将温暖的手掌覆在他冰凉的手上。和洛转头，对上她盈满哀伤的眼眸，那目光像一泓清泉，渐渐抚平了他内心的波澜。
是啊，那场浩劫带走了他太多至亲。但至少……至少还有这个表妹，始终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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