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席卷而来,李朔方在绝境中如梦惊醒,体内真气翻涌,她在坠势中手掌狠狠一拍崖壁,借着气浪的反震,微微改变了下坠轨迹,滑向崖边一团模糊轮廓。
那是一株横生的老树,李朔方猛地撞入密叶中,巨大的冲击让她胸口发闷,她未敢停顿,立即伸手去抓树枝,枝丫不堪重负,应声而断,但下坠的势头终于随之减缓。
她一路连拍崖壁,又翻折数下,一头栽进了厚厚的落叶堆中。
在地上连滚几圈,才完全化解冲击,她单膝撑地停下,正要回头去找杨缓掉在哪里,忽觉膝盖撞到一团温热,不像杂物,而像活人的身躯。
耳畔传来一声沉闷的痛哼。
这是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谷底还有其他活人。
李朔方心中警觉,向后急掠数丈,忽又觉脚踝碰到了什么东西,她想也未想,重心微转,提剑疾削而出。
那东西反应极快,黑暗中一骨碌滚开,在几步开外直起身来。李朔方正要应敌,忽见火光一闪,她才认清是杨缓。
他手中握着一个微晃的火折子,发间挂着好几片枯叶,显然也是在方才的急坠中借力滑下。
李朔方朝他一点头,略松了口气。顺着杨缓的目光望去,方才掉下时碰到的那人此时也已经缓缓坐起,顺着火光望过来。
这是一名容貌清俊的年轻女子,身着淡青道袍,衣摆宽大,即使模样狼狈,也难掩风雅飘逸之姿。
李朔方微微皱眉,她衣着样式很熟悉,与那日客栈中太玄派众人极为类似,这人是太玄派的人?
女子同样警觉地盯着他俩——两人还未摘下之前带上的夜行面罩,加上手持刀剑,看起来不像善类。
僵持了一瞬,女子的目光定格在杨缓手中的惊蛰刀上,面色略显惊诧:“啊这,阁下莫非是……”
惊蛰刀是铸剑大师桓璀为云彻打造。桓璀作为江湖最知名的铸剑师,打造的兵器虽不多,却件件名震江湖,这年轻人显然已经认出此刀。
“我想杀了她,你赞成吗?这里不会有人知道的。”杨缓传音给李朔方,他语气恬淡,显然将杀人灭口视作习以为常的事。
“这姑娘也未必是恶人,弄明原委再做决定。”李朔方不着痕迹地往前滑了半寸,提防他忽然出手。
杨缓想了想,倒没反对,他迅速答道:“阁下真是慧眼如炬。没错,我正是云彻,此番来山庄参加问剑大会。昨夜,空寂大师托梦给我,说他含冤而死,九泉之下不得安息。若我能替他了结执念,自会庇佑我在问剑大会得偿所愿。”
他想了想,似乎编得还不够完善可信,于是继续道,“问剑大会的名次倒在其次,但我幼时曾听空寂大师讲诵佛法,慕其高义,怎忍看大师身后受苦。大师最后现身在这后山,我一想到他的苦痛,夜不能寐,这才前来探查。”
李朔方见这女子除心存警惕外,目前看来并无敌意,于是也向她简要说明了方才在崖边遇到的险境,说自己名叫方玄,是云彻的朋友,陪同他前来寻找空寂大师的线索。
女子听他们自报身份,又说起空寂大师,眼中忌惮竟不知不觉消失了几分。
她面色中仍带几分迟疑,李朔方心知太玄派门规森严,又与山庄交好,若知道这位弟子私闯后山,恐怕难逃责罚,便想劝慰她说不告知名字也无妨。
但杨缓上下扫她一眼,已然开口道,“啊这,莫非阁下是太玄派掌门怀玉……”
语气犹豫,与这女子如出一辙。
李朔方心头微动,怀玉虽也只三十余岁,但执掌一派多年,眼前这女子过于怯弱文质,看不出有一派掌门的从容风度。
果然,女子立即惶恐道:“岂敢岂敢,折煞折煞,在下是掌门之徒,周云书。”
杨缓摇了摇头:“少侠莫急,我已看出你的来历师承,只是‘的首座高徒’五个字还未出口,就被你打断。”
周云书本就有些局促,闻言更觉不安:“抱歉,抱歉……是我一时性急。”
“学到了。前面的停顿不着痕迹,后面的补充也纯熟自然。下回我套别人话,如此便不至引人怀疑。”李朔方传音给杨缓,称赞道。
“岂敢岂敢,折煞折煞。”杨缓目光落在周云书身上,嘴里迅速回应她。
周云书被看破身份,索性也不再隐瞒。她环顾四周,见尚无可疑之物,低声道,“二位少侠,果然世事多有巧合,玄妙难料,我也正是来此寻觅空寂大师踪迹。”
她眸中掠过一缕怅然,“空寂大师对我有大恩。昨夜闻猿声凄厉,我便知是他所豢养的灵猴,想起大师失踪的传闻,觉得蹊跷,便想着进山一探。”
说到此处,她摊开手,露出一串檀木念珠,“这佛珠正是空寂大师所赠。我一进山,就被那灵猴追杀,滚落山崖,它那时饥饿至极,但或许是见到主人旧物,竟没有对我下手。那小猴生前机灵可爱,定是遭遇不测,才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李朔方此时又想起姑姑的失踪,不禁物伤其类,暗叹一声,“若我没猜错,那灵猴应是中了某种巫法,空寂大师失踪多年,恐怕也凶多吉少。此地目前虽无异常,但难保没有别的邪祟,还是尽快寻找出口,若真有空寂大师线索,白日再探也不迟。”
他们侧耳细听,耳边传来潺潺的水声,谷底既然有水道,就不是死谷。不是死谷,就有出口。
三人沿着水流声一路前行,周云书听过杨缓讲述来意,一时也对他们颇有好感,她拿出两个香囊递给两人,“这是本门特制香料,可以抵御各种邪气,免受侵扰。”
李朔方佩戴上香囊,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沁入心口,一时间心神更安定了几分,脉息运行也更为平稳顺畅,不由对周云书心生感激。
一边走,周云书一边将她与空寂大师的渊源一一道来。原来她年少孤苦,流落江湖,某年冬夜,她潜入少林寺偷食,却意外遇见空寂大师,大师并未责罚,反赠她热食与冬衣,周云书携着空寂的信物,南行三百里,这才投身太玄派门下。
少林寺为督促弟子习武,在山头立了不少木桩,上刻戒律口诀,空寂的灵猴生前常在和尚身边玩闹,将那些木桩当作玩物,它对于立在地上的木质物品有着习惯的依赖,才会屡屡将山庄立下的木牌拔走。
往前行了一段,谷底地形变得狭长,正前方果然有一道浅溪,水流淙淙,蜿蜒向前。
谷的另一侧岩壁高低不平,生着几处天然石台,像被刀劈斧凿出的阶梯。最上方有一处被藤蔓半掩的断崖,隐约能见到灯影竹影——那里应当通向山腰的竹林。
爬上石台,便可找到出谷的路。
李朔方此时已回复了些许内力,她用剑刃削开藤蔓,确认石台稳固,便轻踩着石台慢慢往上攀爬。
爬到第三层石台时,藤蔓更加密集。李朔方伸手去扒开挡路的藤蔓,岂料那些长藤本和石台紧紧相连,一扯之下,底下的石面忽然开始塌陷。
没来得及出声,三人就连同藤蔓一起滚落而下。
风声呼啸,他们被甩进一处狭窄的洞口。
洞壁呈漏斗状,生满青苔,极其湿滑,李朔方手中长剑锵然插入石缝,剑刃深陷,堪堪止住坠势。就在这时,周云书抓住的最后一根藤蔓猛地断裂,她一只脚猛地踩住石沿,仍滑了半个身位,险些坠落。
“莫动!”李朔方低声喝道。两个人的重量都往她身上落,她身体死死抵住两侧石壁,剑刃震颤,仍在寸寸下沉,稍有晃动,三人就会一齐坠入下方的黑暗。
就在这时,洞底传来一阵细密的“吱吱”声。
那声音逐渐阴森、密集,数不清的红点在黑暗中闪烁——那是一双双老鼠的眼。
那些老鼠的皮毛灰白,眼珠浑浊,与之前那猴子外观很相似,它们发出怪异的嘶鸣,仿佛在争夺食物一般,一窝一窝地往上涌。
窜动的鼠群让他们看清了洞底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鼠群密集异常,平时李朔方尚可凭剑气开路,可今日内力消减,即便挥剑,也未必能开出足够的缝隙,若掉下去,恐怕要被鼠群吞没。
李朔方持剑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身体也有些僵硬。
她有些厌惧老鼠。
同师父居于深山的那年,山气潮重,鼠患不绝,地窖里更是群鼠乱爬。师父看着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粮袋和药包,忽然以锻炼剑法为名,让她在烛火未灭之前,以剑气阻断群鼠去路。
“朔方,鼠虽小,动若鬼魅,能杀鼠百只而不乱剑者,天下少敌。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师父捻须淡然道。
大凉猫价不菲,买猫需先至猫市写聘书,置聘礼,礼薄者摸一眼都难。
师父说得云淡风轻,实际却是他不愿花钱购猫的借口罢了。养不起猫,便只好养徒作猫。
灵修剑法的第一层,李朔方是在群鼠争鸣中练就的,直到剑随意动,再无多余之势,轻灵如猫而更胜之。
杨缓正挂在一处石缝上,见李朔方沉默,一时也福至心灵地想到了猫,提议道:“之前那猴子天**吃桃,而老鼠天性怕猫,要不……我们一起学猫叫吧。”
杨缓有的时候显得很机灵,但也并不总是如此,例如现在,剩下两个人都能听出,这法子似乎有些不靠谱。
李朔方用尽力气紧握剑柄,咬牙道:“老鼠很聪明,别说我们学不像,它们没有嗅到猫的气味,是绝不会相信的。”
“无论如何,我相信你一定比老鼠聪明。”杨缓用背部抵住周云书,尽量避免上面的压力都落到李朔方身上,他此时承力更多,却仍淡然回道。
三人兵器插入岩缝之中,身体几乎动弹不得,鼠群极密,李朔方此时内力虚乏,只得在四周寻找有无尖锐岩刺,先借此斩出一道缝隙,下落时再以剑扫击,或能安全落地。
但四周石壁十分光滑,根本没有尖锐之物,她心头有些焦灼,忽的手肘触及到腰间,她终于想起之前在小摊上还买过一把粗劣的匕首,随即心中一动。
剑尖轻颤一下,她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姑娘!”周云书惊呼。
但李朔方并未直接跌入鼠群,出手之时,她剑身紧贴岩壁边缘,帮助她控住下坠方向,同一时间,手中匕首刷的直斩向洞底,在密集的鼠群中勉强劈开一道缝隙。
李朔方顺势一跃,落地前长剑又重重横扫一道,终于将前方鼠群削开。
上方的杨缓与周云书趁势滑落,落在她身后。三人挥剑连搅,一时之间剑影翻腾,底下的鼠群已经没了生机。
洞穴潮湿阴暗,令人作呕的尸香又弥散开,李朔方往前急掠一段避开气息,低声道:“小心,我能感觉到,这里恐怕不止有那东西。”
这时,她发觉体内的灵犀蜮似乎又发生了异动。此时蛊虫已经休眠,不能供养内力,但仍有一种微弱的悸动牵引着内心。
那是种蛊人的痕迹。
这种感觉实在暌违已久,若不是姑姑本人在此,就是这里有她施下的咒法。
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李朔方并不愿细想,能找到姑姑的线索,这让浑身她充斥着一种不可置信的眩晕感,心也开始跳得厉害。
“这里应该有人来过。”周云书指了指洞窟侧壁。岩石的凹槽处放置着一盏行灯,灯焰早已熄灭,看式样也较为久远。
他们沿着石壁继续摸索,这洞窟虽然不小,四面却寻不到通道,只能从方才那洞口出入,但此时没有绳索,也难以攀援。
行至中段,洞穴陡然收窄,顶壁低垂,仅容一人弯腰而行。尽头空气骤冷,李朔方灯火一晃,发现一个盘坐的身影。
周云书定睛一看,失声道,“这是空寂大师!”
纳猫习俗起于宋朝,宋朝设专门的猫市,有一套完备的聘猫流程,迎猫进门需聘礼。陆游的《赠猫》诗里有“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这里的盐就是聘礼。
提升一下动物相关的文化造纸[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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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周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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